韩练成的传奇人生（四）

 

莱芜战役

1946年11月底至12月初，国民党军队整编第四十六师各部陆续海运到达青岛。12月中旬，开进平度，师部驻兰坻，韩练成等到了持“洪为济”的信来“找事情做”的人——刚出狱的原新四军联络干部陈子谷。陈子谷开口就说广东白话，韩发现解放军并不了解自己，甚至连自己的籍贯都不清楚。

1947年1月，华东局秘书长魏文伯和陈子谷再次与韩会面后，虽然华东解放军高层还不知韩是敌是友，但对中央介绍的关系十分重视，经陈毅决断，派华中军区政治部主任舒同、胶东军区联络科长杨斯德与韩联络。舒同：“陈毅同志希望韩军长在这一次战役中，和我方合作。贵我双方是否可以先在这几个方面达成协议：第一，四十六军不主动向我进攻，看情况再议第二步打算；第二，请韩军长在情报上帮助我们，及时通报情况；第三，为了方便联络，我们派出两名干部协助你。”在韩身边留下杨斯德、解魁作联络员。

2月2日夜，韩部在行进中，接到郭汝瑰电话。郭时任国防部第三厅厅长，随蒋介石一起到徐州，部署鲁南会战。韩练成得知：蒋的战役部署没有改变。

到2月18日，杨、解经多次往返，向韩报告：陈司令员的决心是把李仙洲总部和七十三、十二、四十六军全部吃掉！希望你千万把握住，不要增援七十三军！陈司令员要先打掉七十三、十二军，再把四十六军围起来，争取起义。

韩却不这样想：果然这样打，对我四十六军而言，如果真能整军起义，再好不过；如果全军覆没，也属无奈。但这三个军的肉馅，必须要包在一起，等火候到了，一起煎！可第十二军缩回明水，七十三军在颜庄—莱芜之间，我四十六军远悬在新泰，战线太长，必须拉近！陈毅担心我去增援韩浚，我还担心韩浚不愿意和我靠拢。——必须设计一种两全的方案！

19日晚上，韩奉第二“绥靖”区正副司令官王耀武（黄埔三期）、李仙洲（黄埔一期）双重电令：向莱芜七十三军靠拢。21日夜，在 “绥靖”区前方指挥所，李仙洲：“2月10日，我军南线欧震集团攻占临沂，但并未歼灭共军主力，如果陈毅转而打我北线……”七十三军军长韩浚（黄埔一期）：“目前与我们接战的共军攻势凶猛，绝对是陈毅主力部队。”作战处长陶富业：“王司令电令我集团即刻北撤，在明水及其以南地区集结待命。”前方指挥所高参王为霖：“共军装备和机动性不如我军，我们应抓住时机，经吐丝口向明水突围！”李仙洲决心未定：“如确是共军主力，我军突围撤退，反而容易在运动中陷于不利；如在临沂附近的共军主力全部北来，我军南线欧震集团必然跟踪北上，仍可收内外夹击之效；我集团固守待援，稳妥一些。”陶富业：“但是昨夜七十三军第七十七师在和庄被围歼，师长田君健阵亡；在10分钟前，十二军新编三十六师曹振铎师长再次报告弹尽粮缺，吐丝口怕也顶不住。”王为霖：“莱芜又能顶几天？王司令已加派空军全天掩护，明天拂晓一定要北撤！”

韩练成：“我同意李副司令的决心，北撤突围不一定胜过固守反击！况且我的部队大部在城外，已和共军纠缠在一起，许多防地和七十三军交叉，必须脱离现有战场，才能做大的动作；再说徐州陈辞修总长电令，共军临沂附近部队，已在我南线集团压迫下北逃，准备渡过黄河与刘伯承部汇合，正在费县运河架桥，命我北线集团阻击。即便目前与我交战的部队是共军主力，那就正是我集团应该去阻击的陈毅！”

韩浚：“共军主力绝不是北逃，极有可能秘密集结北上，求歼我北线集团！这里本来就是共区，老百姓都赤化了，我们把莱芜城内的老百姓赶出去，共军肯定了解我们的情况，如果死守待援，援军在哪儿？你能指望欧震集团？他们还守在临沂那座空城邀功呢！守瀛（李仙洲的字）学长，早下决心，及早在空军掩护下转进明水！再拖下去，如果三十六师丢了吐丝口，连退路都没有了！”王为霖：“我同意仲锦（韩浚的字）军长的意见，立即撤退！陈毅主力北来，不外三种可能：对我最有利的是渡河北逃，与刘伯承汇合；最有可能、对我最不利的是求歼我北线兵团；如果陈毅敢出险招，还可能乘虚袭取济南。王司令下令回撤明水，既可使我集团三个军收拢在共军包围圈之外，也可回防济南。”陶富业：“我赞成，我集团名义上是三个军，可十二军远在张店—明水守备铁路，战线拉得太长，我们首尾难顾。”韩浚：“如果七十七师不是由张店经博山向吐丝口孤军归建，而是集团主力集群突围，我那整个一个师怎么会被共军吃掉？”王为霖：“撤与不撤，既有利弊取舍，也有责任问题。王司令已经命令撤退，我集团不撤，胜利无功，失败可就有过了。”李仙洲陷入沉思。

韩练成：“说到责任，徐州陈总长命令阻击陈毅残部北逃，我集团不战而退，这个责任……？”韩浚：“练成兄，你我加上空军都打不烂的共军部队，能是残部吗？你的部队是桂系的钢军，你是和日本鬼子交过手、打过硬仗的军长，你见过这样能吃下去一个师的残部吗？陈总长的命令？他的判断有误！”

韩练成：“就算与我接战的共军不是残部是主力，我们的装备、机动性都比它强，还有空军支持,他们是主力，我们就不是主力？你的七十三军可是十个美械装备军之一，你没有美式装备的时候打败过日军四十七师团，今天我们和共军主力还都没正式开打，你就说退？”李仙洲：“两位军长，不必再争执，我看放弃莱芜、退守明水应是上策。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众人附和，韩练成不语。李仙洲环顾：“既然决心撤退，宜快不宜迟，应立即行动。”韩浚：“明天一早就应该开始突围！”众人附和，李仙洲点点头：“好。”

韩练成：“无论是守是退，我的部队都要一天准备。如果副司令决定立即回撤，率七十三军先走，我带四十六军断后。”陶富业：“那样有被各个击破的可能。”韩浚：“这个时候怎么能分兵？”李仙洲对韩浚：“不能分兵，”转向韩练成：“那就等你一天，两军并行北撤！同时马上请求王司令，命令十二军南下接应，陶处长？”陶富业：“由莱芜到吐丝口镇也就30里路，以我方两个军的实力或解口镇之围，或转而聚歼北逃共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韩练成：“四十六、七十三军并行北撤，调十二军南下接应，倒是一个稳妥的方案。”韩浚：“练成兄，战机稍纵即逝，这个日子等一个钟头都是麻烦，你的部队不能快一点？”韩练成：“好我的老大哥呀，能快我耗在这儿等谁呢？”李仙洲：“好了，就这样定了。命令四十六军必须于22日24点以前完成集结。北线集团23日6点整准时突围！”——韩练成拖住李仙洲集团，争取了宝贵的一天！22日，韩练成部在空军掩护下收拢到莱芜，与七十三军完成集结。

23日6时整，莱芜城东门，炮火连天。韩练成对李仙洲：“副司令，你先走，我一七五旅五二五团团长还在城东高地，我得把他找回来。”李：“一个团长，派传令兵去不就行了吗？”韩：“别人找不到的！你先去集合场，下令突围，我随后就到。”说完，带着杨斯德等掉头就走。李被簇拥着离去，边走边说：“这个韩军长怎么婆婆妈妈的，什么时候了？不抓部队，不抓指挥，再这么拖拖拉拉的还不让共军包了饺子？到底是干什么？这是……？”

按照李仙洲原令：23日6点整，北方集团准时突围。第七十三军居左，以一九三师为前锋—左侧卫，第十五师随后；整四十六师居右路，以一八八旅为前锋—右侧卫，顺次是一七五旅、新十九旅；两军间隔6华里，齐头并进；兵团指挥所在整四十六师一七五旅。久等不见韩归，李命令行动推迟，在向整一七五旅旅长甘成城询问后，才知五二五团团长一直在本部待命。李仙洲大惑不解，但也顾不上多想，于7点后下令突围。——李兵团又丢掉了1个多小时！

10点左右，国民党军队两路先头部队在高家洼、芹村遇到解放军主力强力阻击。失去指挥的整四十六师一八八旅、一七五旅队形开始混乱，但仍然向口镇方面缓慢推进。12点左右，整四十六师新十九旅脱离莱芜城，解放军主力突然从东南方向出现，抢占莱芜城北、城东阵地及制高点，右侧的解放军也随即发起更凶猛的攻势。14点左右，吐丝口镇东南高地新三十六师放弃阵地，解放军由东南北三面猛攻。国民党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黄埔一期）在侦察机上直接观察：第七十三军边向西打边向北走，而整第四十六师却不成建制地从东面溃入七十三军，解放军也由东西两面逼近，国民党军队两部逐渐混作一团，无法展开，无力反击，在炮火硝烟中被压缩、被冲击、被分割……

李仙洲却被裹在忽东忽西的溃兵中，进退不能。李问参谋：“两个军长的位置？”参谋：“七十三军韩浚军长已接近吐丝口镇，可四十六军韩练成军长一直联络不上。”李仙洲满腹疑惑：“这个韩练成呀，他跑到哪里去了？”

莱芜战役后

事实上，韩练成从离开就再也没有回到指挥位置上，他带了警卫排，按照杨斯德安排，躲进地堡，等待解放军到来。当日下午，由杨斯德引导，韩练成到达新华社前线分社驻地，社长康矛召以华东野战军政治部秘书长身份欢迎：“陈司令员命我代表他表示热烈欢迎！希望了解你对今后行动的想法。鉴于战役还在进行，他暂时离不开指挥所，一俟情况明朗，会马上赶来看你。”

韩练成：“谢谢陈司令员的盛情，戎机紧迫，不可稍纵，但可以预料，打不了多久。对于今后的打算，我想还是回国统区去，不知这边能否作出相应而及时的安排？”康矛召：“我马上就向陈司令员报告。请韩军长休息一会儿？”

韩思绪万千，成诗一首《莱芜战役后赠陈毅同志》：

下民之子好心肠，解把战场作道场。前代史无今战例，后人谁说此新章。

高谋一着潜渊府，决胜连年验远方。一割功成惟善用，还将胜利庆中央。

黄昏时分，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政治部主任唐亮赶来，陈、唐、韩热烈握手。陈毅：“我代表华东局、华东野战军对你表示最热烈的欢迎！你的正义行动对这次战役的贡献太大了，感谢你呀！”陈告诉韩：“李仙洲所部在莱芜城—吐丝口镇之间被我军四面围击，截成数段，现已大部被歼，残部麇集吐丝口镇，马上即可结束战斗，大局已定。”炊事员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大家边吃边谈，陈问：“韩军长，听你像是西北口音，怎么能在桂系带兵呢？”

韩：“陈司令员耳音很准，我祖籍甘肃省固原县。我在西北军跟冯焕章冯老总打过北伐，中原大战救过蒋介石，抗战在桂系服务，这些事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不过，此次战役中和陈司令员的配合、合作，是胡公和董老导演的，想必陈司令员知道？”陈感叹：“莱芜战役第一功，当属恩来同志和董老！”

韩：“我的想法是尽快返回国统区。”陈：“康秘书长已经向我汇报了。但你的去留，我们还要请示中央，得到恩来同志指示后才能决定。我本人非常钦佩你的大智大勇，但恐怕你的安全没有保障。”唐赞同。

韩淡淡一笑：“谢谢陈司令员、唐主任关心，只要能为人民有所贡献，个人安危非所计也。再说，‘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大谍之极，亦可无形。”陈闻言大笑：“‘大谍无形’？好！不过，你的去留还是等我请示中央后再定吧。”分别时，韩把诗稿送给陈毅，但要陈回去再看，陈会意。

从2月10日，解放军决心围歼李仙洲集团开始，至23日晚作战结束，华东野战军全歼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前方指挥所，整编第四十六师师部及所属一七五、一八八、新十九旅，第七十三军军部及所属第十五、七十七、一九三师，第十二军新编第三十六师一部，毙伤万余，俘“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官李仙洲、第七十三军中将军长韩浚等21名将级军官，史称“莱芜战役”。国共双方主帅陈诚、陈毅都是黄埔教官，又称“二陈决战”，本是由国民党军队主导“歼灭华东共军陈毅所部于临沂”的“鲁南会战”，却逐步演变成解放军运动歼敌的“莱芜战役”，取胜之快，歼敌之多，在解放军战史上是空前的。

战役会报

1947年2月底，韩练成带着化名王忠杰的联络员张保祥回到南京。

刚下火车，韩被接去国防部见白崇禧。白没有过多询问战况，只让韩早些休息，充分准备：明天一早会报。韩知道：白要听他在正式、公开的场合说清楚两个军是怎样在三四个小时内全军覆没的，他已作好接受军法处置的准备。

3月2日上午，在国防部会议室，墙上挂着“鲁南会战要图”，由国防部长白崇禧主持，参加者有参谋总长、战役总指挥陈诚，参谋次长刘斐，国防部第三厅厅长郭汝瑰，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空军副司令王叔铭等。对于战况演变、战役过程、如何隐蔽自己的反作用，韩早已成竹在胸，但他还是连夜准备了“鲁南会战会报要点”，手执示棒，指着挂图，逐时汇报。

他叙述了2月23日的战斗过程，表示：“我丢了部队，应该负荆请罪，接受军法处置。”白崇禧：“好了，现在还不到说处分的时候。你先坐下，我们的重点是研究这次会战失败的原因。”

王耀武：“自2月14日以来，空军发现大股共军经蒙阴、平邑向西北运动，到2月16日，颜庄以西冶店集结共军六个师，颜庄以东双龙峪一带集结共军三个师，另有一股约2万余经肥城向泰安前进，我判断，这很明显是对我军实施包围。于是我一面发电建议国防部要求准予机动作战，一面令整四十六师一部在新泰活动，主力撤至蒙阴—颜庄之间地区。”他看看韩，韩点头，他接着说：“令七十三军集结于莱芜附近，保持机动。在此期间迭奉国防部指示：准备固守新泰，并云陈毅、刘伯承两部开始总退却，将由东阿—范县之间北渡黄河，命我向蒙阴、白马关、大汶口方向侧击；因本部探悉：陈、刘主力并未西窜，确有打击南进兵团之企图，但为贯彻上峰命令，乃复令整四十六师及七十三军开回颜庄—新泰之间，并再电国防部，建议要求准予机动，迄未批示。直至2月19日，七十七师在和庄被共军围歼，为防连续被共军各个击破，乃独断处置：令整四十六师迅速集结颜庄，占领权礼、龙山及其东西。”他看看韩，韩点头，他接着说：“令七十三军占领莱芜及其以南山地，准备作战。22日，四十六、七十三军在莱芜完成集结；23日突围失利。当天委员长在济南，责我指挥失当，我说上峰不明敌情，判断失误，叫我怎么指挥？为章兄（刘斐的字），当时你在场。”刘斐未置可否，转向韩：“据报，21日南进兵团研究突围方案时，李副司令、韩浚军长主张22日拂晓行动，而韩军长坚持推迟到23日，不知什么原因？”郭汝瑰插言：“如果22日行动，七十三军倒有可能在共军合围前进占口镇，而整四十六师会孤悬莱芜以南，被共军死死拖住。”

韩练成：“如果上峰决定22日突围，同时调北进兵团火速增援，七十三军有可能紧急北撤回防济南，我部有可能如郭厅长所说，留在原地与共军决战。但直至22日，李副司令与徐州通话仍未得到南线集团北上赴援的回应，就算我一个整编师钉在那里打光，也于战局无补。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王耀武：“本部在奉命向新泰进出之前，已深感态势不利；进出新泰之后，更觉兵力过于分散；共军放弃临沂，本部已判断其必隐蔽北上打击我南进兵团，一再要求机动作战，上峰不予采纳；直至南进兵团向吐丝口转移，进入共军伏击圈，以我两个整军的强大力量在空军掩护下作短距离战斗前进，绝未料到失败！”刘斐：“如果固守待援呢？”王耀武：“如果决心坚守莱芜，虽有可能少受损失，但共军将有可能转用主力乘虚袭取济南，则整个战局更难挽救。”

会报至此，已经暴露出陈诚领导的指挥系统的失误。陈诚唯蒋介石命是从，白崇禧素与蒋、陈不和，王耀武是俞济时死党，在蒋桂之间本应倾向陈诚，但在战场上与陈的判断、指挥意见相左，客观上站到陈诚的对立面，他自责：“吾人受此挫败，不仅损失重大，而且使党国蒙忧，真是刻骨铭心！”白崇禧总结：“南进兵团之败，是战场上诸多错误的总合，其关键在于，”他针对一言不发的陈诚：“指挥不当！”

几天后，蒋介石召韩进见，蒋：“鲁南会战的失败，陈辞修虽不能辞其指挥不当之责，但一切由我负全责。白健生对四十六军全军覆没耿耿于怀。你‘纵横匪区八百里’，我看到了，称得上孤胆英雄！我决定还是保留这个军的番号与编制，还是你当军长，划归第八‘绥靖’区，同时任命你担任第八‘绥靖’区副司令官。司令官夏威，也是桂系，你的老长官嘛。”

韩练成：“谢谢委员长的信任，但我一个败军之将，没能保住桂系精锐，况且被俘的一八八师师长海竞强、一七五师师长甘成城都是健公、煦公至亲，我不便再带广西部队，更不便与煦公共事。如果校长许可，准我辞职吧。”蒋摇摇头：“你先好好休息一个阶段，任命的事以后再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