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崮战役
1947年3月底,蒋下令调韩练成入国民政府参军处。这是韩第二次在蒋身边参与机要,但参与程度要高很多:送蒋的战报最后经韩,蒋批的命令最先经韩。韩意识到这正是周恩来的“高谋”——“在战役—战略层面上为党起作用”。
5月11日鲁中会战分析会后,蒋叫韩到办公室:“鲁中会战已经打响,一兵团(司令汤恩伯,黄埔六期大队长)的对手还是陈毅,你对他的战法熟悉,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韩:“方案我都看了,共军善打运动战,我们在鲁南就吃了这个亏。我倾向‘以整七十四师为中心吸引共军主力,再发动10—12个师围歼’这个方案。一兵团七十四、二十五、八十三三个整编师,以七十四师固守一地应该没有问题。关键是要保障外围后续部队强力增援!”蒋沉思片刻:“好,就叫张灵甫择地固守!我不信这一仗打不垮陈毅!” 12日,张灵甫根据无线电信号,探知华野总部位于坦埠,13日率部脱离左翼整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右翼整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黄埔四期),扑向坦埠。蒋介石接到战报,兴奋地对韩说:“让张灵甫快速突进!一举擒获陈毅!”
14日上午,张灵甫得知华野切断整七十四师与国民党其他军的联系,转向孟良崮、垛庄撤退。不料,下午垛庄被华野占领。整七十四师被包围!蒋介石命令张占据孟良崮,汤恩伯兵团、王敬久兵团、欧震兵团火速增援。蒋忽视了地形对整七十四师的制约:山区不利于重武器设置和火力发挥,美式重装备到山上反而成了累赘。蒋也忽视了地形对增援部队的制约:山区不利于配备重武器的部队运动。15日10时,解放军发动总攻。战至16日下午4时,整七十四师被全歼,张灵甫被击毙,增援部队亦遭受不同程度损失。按照蒋的部署,张灵甫固守3天就能等到援军合围。但孟良崮无水源,整七十四师324挺重机枪全是水冷型的,打不了多久就要停下冷却。从整七十四师被围到战役结束,一滴雨也没下,而整七十四师全军覆没后却下起雨来。这雨早下两天或一天,324挺重机枪将制造多少阻力!这是天意。也是韩练成在蒋介石身边帮的一个大大的倒忙。
杜聿明密报
1947年8月14日,韩练成被正式任命为总统府参军处参军。
面对南京的甘肃籍记者平平的采访,韩:“我谈谈怎样作一个军人。作军人的,首先要澹泊,不爱名不爱权。平时研究学术,爱护弟兄,专心训练部队;国家用到我们,要服从命令,尽忠职守,牺牲在所不计;国家不用我们,就当百姓,该退伍就退伍。眼下许多军人抛不开权离不开位,满脑子黩军思想、军阀观念,虽然已到了民主时代,他们却偏要作人民的主人。军队国家化不是哪一派、哪一系的武力资本。在15年20年前,我作罢了传给儿子,儿子作罢了传给孙子,也许行得通。如今谁还想万世一系,尤其在全国,维持一个省一个地区的独立专权,那简直是荒唐的梦!……甘肃有的同乡说我在重庆、在海南、在南京作大官,不认乡亲,不用家乡人,岂不知现在是专家时代,人家大学毕业,学有专长,我不用人家用谁?我希望你多去采访一些工程师、医生、专家……什么总司令、主席,假如不能为人民的利益着想,都不足取。”这一段谈话题为《民主时代的军人》,发表于1947年第11期《陇铎》月刊,韩第一次在国统区公开刊物上真实地吐露了心声。
4月起,蒋介石频繁召开军事会议、研究战局甚至飞赴战场,韩常在随行之列。
10月,新任陆军官校校长关麟征不打招呼,即登门拜访韩,开口便问: “你最近见过光亭(杜聿明,黄埔一期)没有?”韩:“没有。”关:“光亭说他的部下抓了陈毅的一个团级干部,可能还是个什么政委,那人说你在阵前和陈毅密谋,导致鲁南惨败。有这事么?”韩看关:“你想有这事么?”关:“我想不会吧?他给老头子说时我在场,他咋不先问你呢?不过,你真有麻烦,马上走!老头子跟前,我来应付。”韩:“老头子信吗?”关:“没信,还骂光亭没脑筋。”韩摇摇头,长叹一声:“明天我去见老头子。”关:“这就对了,当面说清楚。光亭还说,如果你不是共产党,倒还罢了;如果是,那咱的计划、战报都在你皮包里,你又天天跟在校长左右,这个仗咋个打法?” 韩:“咋个打法?该咋打就咋打!我不过是提皮包的参谋,胜败都是老头子下决心,换谁提皮包都一样!他想提我送他,他愿意拿兵团司令换皮包吗?他说我是共产党,拿出证据来嘛!咱们内部就有人爱搞损人不利己的事,难怪老打不赢共产党呢!我明天非去见校长说个清楚不可。”
次日,在蒋介石办公室,韩站在蒋对面:“校长,鲁南失利我有责任,可我不是共产党!杜光亭拿出真凭实据,我愿接受军法制裁,否则他就要承担诬陷的责任!”蒋定定地看着韩,过了好一会儿,蒋微微一笑:“你们学生仔之间不和,用不着拿通共的罪名互相攻击嘛,我已经批评光亭了。不管谁说什么,我是信任你的。回去回去,回去办公,快一点把东北作战的总构想修订出来。一点点小事情跑来闹,没脑筋!”韩敬礼告退。他知道,这一关过去了。
1948年3月底,国民政府行宪国民大会上,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甘肃省主席郭寄峤多次联名上书,要韩回去服务桑梓,保境安民。4月上旬,蒋召见韩:“兰州是重要战略区域,我决定派你去作甘肃省保安司令。你要利用过去的关系,巩固地位,更要抓紧补编部队。不管仗怎么打下去,第一不能让共军西窜,退入苏联;第二更不能让它南下四川!”
知道韩1947年4月至1948年4月在参军处多次 “协助”蒋作出错误判断,再看1984年韩的讣告“积极配合解放战争,特别是在莱芜等战役中,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其中那个“等”字就不难理解了。
黄埔老师张治中的“信”
5月22日,韩接到任命“西北行营副参谋长、甘肃省保安旅旅长兼兰州保安司令”。他向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张治中大发牢骚:“把兰州作为独立作战地带,是委员长早就交代过的战略意图,我当然没意见。可我到底是个啥?司令不是司令,旅长不是旅长……”张也奇怪:“你不要急,这个任命真是有点怪,委员长跟我谈的时候也是甘肃省保安司令,怎么发表的时候就变了?”
韩:“我知道何部长(白崇禧调任华中“剿总”司令,何应钦任国防部长)对我有成见,但不能让我个中将当旅长吧?这不是明摆着降我职吗?本来我就不想干了!要不是在老师麾下效力,我受这份窝囊气?”韩并没有不干,反而夸张地摆出中将参军的架势,四处巡查并准备扩编部队,他撇开副长官,直接向张治中报告:“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想让看的、不想让看的,我都看了。甘肃部队实力太差,加上马子香(步芳)、马少云(鸿逵)也架不住彭德怀打。再说委员长也不指望靠马家军撑起这片天,我不掌握4个保安旅绝对不行,部队一定要尽快补编!”
8月3日,国防部召开军事会议,与会者除国防部长何应钦,参谋总长顾祝同及各次长、各厅长,还有各“剿总”、“绥署”参谋长、各军长和参谋长。作为西北行营副参谋长,韩没有被通知出席。会议除“三年以来戡乱检讨”,还有战局研讨内容,将作战重点置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区;以兰州为中心的西北地区建立独立作战地带;将整编师、旅恢复为军、师;在江南、西南、西北地区扩编训练二线部队等。第一天会议结束,俞济时未见到韩,查阅名单也没有,马上命令紧急通知韩即刻到会。韩在8月4日夜里飞抵南京。
会前韩被排斥在外,使人感到他已失势;会中突然被指名赴会并主讲蒋介石 “独立作战地带”构想,使人不敢小觑。韩心里有底,他知道只要人们明白,只有他能代表委员长在兰州建立“独立作战地带”,他就能随心所欲、扩大实力。他在乎的是手中的4—5个保安旅——在西北决战时起作用的部队。
10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张治中请韩吃晚餐。餐后,张才说正题:“国防部来电话,何部长要你回南京,有要事找你。明天上午的飞机已经安排了,兰州防务的事,你今晚要辛苦一会儿,交待一下,我马上叫人接手……”他拿出一个大信封:“这封信请你面呈委员长。”韩接过,有些不解:“国防部没有具体讲?”张端起酒杯,答非所问:“拜托了。今晚你还要工作,我就不劝你多饮,这杯酒算是为你饯行了!”说毕,不等韩反应,张一饮而尽。
次日,在兰州至南京的军机上,韩闭目沉思:“什么事,这么急?国防部?给委员长的信?都是什么意思?”他从皮包中抽出大信封,信封上居然没有一个字,他再从信封中抽出“信”:竟是一张昨天的报纸!再三仔细察看,一无所获,再次陷入沉思:“以张老师之细心,不会给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巧乘务员走来:“长官,飞机马上要在西安降落加油……”韩有了对策:“西安?降落?加油?好!”韩以参军身份命令机场军方代表处:“马上接总统府军务局俞济时局长!”他抓住这一缓冲、选择的时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老头子拐着弯要抓我?”电话接通,俞济时答应派人去接机,并说:“委员长上午最后见的是关雨东(关麟征),他刚被任命为陆军副总司令,老头子留他吃午饭,你来了刚好,我去报告,你也陪老头子吃饭。”
飞机降落,韩被军务局专车接走,国防部来人眼睁睁看着轿车远去。总统府子超楼小餐厅,蒋、关、韩午餐气氛有点沉闷。蒋对韩:“你的任命有点问题……我会考虑重新任命。去军校或者陆军总司令部,和雨东在一起,怎么样?”韩:“我服从校长的安排。”蒋:“你先不要回兰州,在南京休息几天,我过几天找你再谈。”见蒋后再去见何应钦,韩底气壮了,何反而没了对策,简单问问一些无关大局的小事。但看此情景,韩知道:危机已经到了身边。
黄埔同学关麟征的“病”
10月下旬,关麟征邀韩去苏州:“这是我调任后第一次休假,碰巧你也得空,咱俩出来走走,散散心。”战况紧急,关有此闲心,韩不解,他还是应邀去了。二人便装简从,在阳澄湖畔一小酒楼对饮。夕阳中两瓶老酒、四五只大闸蟹。将不谈兵,无话可谈,谈来谈去,越谈越扫兴!
次日清晨,韩不见关起床,敲门不应,叫服务生开门。关半闭双眼说:“我头晕得厉害,你快叫人来……”韩连忙把关送苏州陆军医院。检查后军医低声:“副总司令一切正常,不会有什么问题,请韩参军放心。”关昏睡,韩沉思:“雨东怎么了?”两三个军官:“报告,我们是苏州警备司令部派来护卫副总司令的,总司令部和军校的人已经在路上,参军放心交给我们。车停在外面,听从参军调用。”韩沉思:“莫非雨东有意给我一个脱身的机会?”他一面看关,一面对来人说:“我马上去上海,行吗?”一个校官:“没问题。”关无反应,韩走近,握握关的手:“雨东兄,我走了,你多保重。” 关昏睡,一动不动。
当日下午,韩乘专车到上海,在北四川路白崇禧公馆附近下车。等车走后,韩换车去找周士观。周:“关雨东到底是什么病?”韩:“我看他什么病也没有。他是给我一次逃生的机会……跟张文白老师一样:给我机会,给我条件,就看我明白不明白,抓住抓不住……”三天后,周拿到机票,亲自送韩到机场。韩着便装风衣,含烟斗,挎照相机,提纯牛皮旅行包,俨然一副主流艺术家的打扮。他的身份是香港昆仑电影公司摄影师许冰。
潘汉年接应
按韩提供的地址和暗语,周士观向香港发电报:“许冰到,请接洽。”
1948年11月23日深夜,韩练成和北上的第二批民主人士一起乘船开往大连,同船的有马叙伦、郭沫若、许广平母子、陈其由、曹孟君等。潘汉年特意让韩化名张某,并交代随行人员: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韩的真实身份。
途中,周海婴(鲁迅、许广平之子)用自制无线电收到新华社评论《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化》。韩说:“这些发言人、评论员、观察员文章,不少是毛主席亲笔撰写的,气魄非凡。辽沈战役打了近一个月,歼灭国民党军队东北‘剿总’及所属4个兵团、11个军、36个师和地方保安部队近50万人,锦西、葫芦岛堵得住,国民党十几万人跑不了。”这引起一位在抗战期间听他在桂林大学讲演的女士注意,她找到随行联络员,准确回忆起这个被称为“老张”的是国民党桂林军校教育长。
12月底,韩从大连一个小码头登上简易快艇,与胡绳、连贯、翦伯赞、宦乡4人夜渡渤海,从成山头登陆,乘卡车经青州到济南已是1949年元旦。再换火车到石家庄,换卡车到平山。胡等4人去李家庄——中共中央统战部驻地。韩去东黄坭——中共中央社会部驻地。韩和部长李克农同住一个农家小院,那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北房一明两暗,李东韩西。1997年《百年潮》第2期胡绳文《忆韩练成将军》记述了这次不寻常的旅行。
韩练成先后受到朱德、周恩来、毛泽东单独接见,心情十分舒畅。
从入党到离休
1949年1月15日,解放军西北、中原、华东、东北野战军改为第一、二、三、四野战军。3月中旬,一野司令员彭德怀参加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后返回西北,在石家庄火车站约见韩练成,韩得知中央要他去西北工作,职务是一野副参谋长。8月下旬,韩练成到西北。担任一野副参谋长、兰州军管会副主任,参与指导国民党第一一九军、一七三师等部起义。还给盘踞宁夏的马鸿逵写信,传达中共中央的态度:“放弃军权,保持政权”,但马对抗到底,可部队不愿送死,第八十一军起义,第一二八军投诚,马鸿逵仓皇出逃。
1950年1月,韩任西北军政委员会委员,主席是彭德怀,副主席习仲勋、张治中。张当着习等的面说:“何应钦向蒋介石报告,韩练成已到解放区,蒋一把打落桌上的玻璃杯,指着何大喊,都是你们逼的!如果不是你们贬他一个中将当旅长,他怎么会走?”张说,他问过周总理,韩是蒋的红人,并非常人表面看到的“杂牌军人”,不是受排挤、没出路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跟共产党走?周答:“这正是信仰的力量。”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周恩来作证明人,西北军区副司令员张宗逊(黄埔五期)、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甘泗淇作介绍人,韩在1950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周恩来交底:“他是一个没有办理过正式入党手续的共产党员,他的行动是对党的最忠诚的誓言。”
韩练成的革命启蒙者是黄埔学生刘志丹,革命领路人是黄埔老师周恩来,入党介绍人是黄埔学生张宗逊。韩与黄埔,真是有不解之缘!
1955年5月,韩练成被任命为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9月被授予中将军衔。1956年7月任训练总监部科学与条令部副部长。1958年3月任军事科学院战史研究部部长。1961年夏因病调任甘肃省副省长。
1963年春,韩到上海疗养,见到了外事活动后稍事停留的周恩来、陈毅。周问:“如果蒋介石来和我们接触,谁作中间协调最合适?”不等韩回答,周又追问:“你愿不愿意作?”韩认真思考:“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是张治中同志。因为蒋介石、陈辞修了解文白先生的人品,他在和谈时期的表现是完全不计个人安危利害的大义之举,由他居间周旋,一定能得到对方信任。”周点头,再次追问:“你呢?”韩摇头:“我差得太远!我在蒋介石、白健生心窝里捅了一刀,行为尽显诈伪,我的话早已无诚信可言,我不出面还好,若出面不用谈就崩了……”周定睛看韩:“委屈你了,练成同志。”韩:“谢谢总理的理解。” 80年代初,韩才知道:那次谈话半年后的1963年12月,周恩来、张治中到广东万山要塞,以视察海军训练为名会见台湾来客。来客是谁,谈了什么,韩没有多问。
1965年7月,李宗仁和夫人归来,周总理让人问韩练成:是否愿意来京看望?韩实言以告:“无论我当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莱芜战役我丢了桂系一个主力军,行为有失忠信。我出面只能勾起德邻先生不愉快的回忆,我还是不出面的好。”总理深表理解,说:“韩练成心境平和,头脑清醒,很难得。”
1965年冬,中央军委决定韩练成与其它几位转业地方工作的将军调回军队。韩没要求返回北京担任新职务,而是以“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的职务主动离休,迁居宁夏银川。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发出“五一六通知”,韩感觉到某种重大政治运动要开始了。由于周恩来、叶剑英直接关注,兰州军区历任司令员、政委实施保护,“文革”中韩没有受到迫害和冲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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