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重逢的黄埔同学
1975年1月,韩练成作为军队代表出席第四届全国人大会议。会中和周恩来最后一次见面,由于环境纷乱、时间短暂,两人只是紧握着手,四目对望,没说一句话。事后提起这次最后的握手,韩练成总是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全国人大常委会从1959年开始特赦改恶从善的战争罪犯:1959年12月4日第一批特赦战犯33名,其中有伪“满州国”皇帝溥仪、徐州“剿总”中将副司令杜聿明、第二“绥靖”区中将司令兼山东省政府主席王耀武、川湘鄂边区“绥靖”公署中将主任宋希濂等。1960年11月28日第二批特赦50名,有第二“绥靖”区中将副司令李仙洲、东北“剿总”中将副司令——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保密局云南站少将站长沉醉等。1961年12月25日第三批特赦68名,有第九兵团中将司令廖耀湘、第七十三军中将军长韩浚、天津市市长杜建时等。1963年4月9日第四批特赦35名,有第十五“绥靖”区中将司令康泽、第四十七军中将军长严翊等。1964年12月28日第五批特赦53名,有第七“绥靖”区上将司令——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等。1966年4月16日第六批特赦57名,有第七十九军中将军长方靖、江阴要塞中将司令孔庆桂等。1975年3月19日第七批特赦293名,有第十二兵团中将司令黄维、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中将副参谋长——军统局北方区区长文强等。至此,在押的战犯全部特赦完毕。——其中许多人都是黄埔同学。
1975年3月下旬,韩练成被通知参加释放最后一批在押国民党战犯的仪式。在会前,他遇到了已是全国政协委员的宋希濂、杜聿明。
韩练成主动打招呼:“本想明天在会场上见,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
杜聿明:“练成兄,这么多年,你不记恨我?”
韩:“我该记恨你什么?”
杜:“我在老蒋面前告你,说你是共产党。”
宋:“练成,光亭和我常谈起这个话题。我的看法是:你还真没有记恨过他。”
韩:“何以见得?”
杜:“我们被关押的时候,没人要求我交代过这件事,也没人让我为这事作检讨。我想,你可能从来就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宋:“你说说,我们这样分析对不对?”
韩:“知我者,荫国、光亭也!作为军人,你们战败、被俘,已经很痛苦了,我怎么会落井下石呢?”
杜:“我有好几次想当面向你道歉,...”
韩:“道什么歉哪?都过去了,再不要去想它了。当年你我是政治斗争,又不是个人恩怨。再说,你也没说错呀,这不,我就是个共产党嘛!”
宋:“你跑了以后,何应钦去向校长报告,校长气得把杯子都摔了!但他一句都没有骂你,反而大骂何应钦,说都是他们把你逼走的。”
韩:“从个人角度讲,我是有负于校长的知遇之恩。”
杜:“张文白先生曾对我谈到过你,说他起初也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跟共产党走?你是校长最信任的‘白袍将军’啊!他问过周总理,总理的解说很简单,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宋:“我永远忘不了文白先生的一句话:新中国的建立不仅仅是共产党、共产主义的胜利,也是国民党革命派、三民主义的胜利。当年文白先生力主和谈,同样也是受信仰的推动啊。”
韩:“只可惜张老师去世早,校长也在去年过世了。独立、民主、统一、富强,不仅是中共中央在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前提出的奋斗目标,也是绝大多数中国人的一致认同。我想随着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校长也一定会向这个方向靠拢的,如果他们在世的时候重开和谈,再搞一次国共合作,多好!”
诗祭黄埔老师周恩来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在北京逝世。韩当时正在解放军三○一总医院住院,抱病前往北京医院告别周恩来遗容,当夜写下挽诗:
大星陨落天欲坠,四海悲歌动地哀。
身系安危繁毁誊,功高中外有嫌猜。
匡时力尽非无计,医国心传应有裁。
眼见乌云忙作乱,洗天风雨几时来!
昔日结识风尘际,正是中原水火深。
指点迷途归大道,相携同步见知音。
而今直失先生面,终古难忘后死心!
风雪鸡鸣增百感,潸潸泪下满衣襟。
1月11日下午,周恩来的遗体送八宝山火化,百万群众伫立在寒风中向这位伟人告别,几十里长街一片悲泣。韩写出《千秋岁—周恩来总理挽词》:
恨天昏聩!夺此完人去。天下恸,哀思泪。德高名益重,位极人不醉。人未老,丰功遗爱千秋岁!
一意风波起,十载刑章废。眼看着,山河碎。安危身所系,毁誉谁能计。今往矣,是非功过留人忆。
3月底至4月初,北京市上百万群众在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声讨“四人帮”,遭到残酷镇压,史称“天安门事件”。
韩心情沉重地写下一首《满江红》:
清明后,忆周恩来总理,感时伤事,慨然而作。
一代完人,归去也、苍茫大地。独游向,山川深处、海疆边际。向日劳谦家国好,而今饱看家乡美。听人民,聚语望长安,心忧悸!
真马列,凭谁记?忙动乱,何时已!叹空前事业,一程风去。国老凋零元老尽,前波未定重波起。算年年,覆雨又翻云,人间泪!
7月6日朱德逝世,7月28日唐山地震,9月9日毛泽东逝世,一个个天灾人祸让韩的心理不堪重负。尤其是毛泽东的离世,更让韩感到一个英雄时代的结束。
1976年10月初,粉碎了“四人帮”后,韩练成心情有所好转。
1977年周总理逝世一周年纪念日,韩作词《水调歌头·纪念周恩来总理》:
弱冠接真理,战斗至终年。六十年如一日,无役不争先。俯仰百年身世,功过千秋事业,尽付后人看。磊落始居易,高处自平凡。
笑魑魅,不自量,逞凶残。赫然雷火一击,顷刻化灰烟。最忆弥留之际,指点江山如画,春到暖人间。大德泽天下,足与日争鲜!
1978年2月,作为军队的特邀代表,韩练成出席第五届全国政协会议,当选为常委。
后事遗言
1982年9月底,韩以录音的形式留给儿子韩兢一份《后事遗言》:
“我死后,用最简单、最节约的办法办理丧事。遗体不供解剖,把它洗干净,用白布裹起,送去烧掉。已故妻子汪萍同志的骨灰,这次连同我的遗体一起烧掉。骨灰全由火葬场处理,不再装殓。免去那些丧事仪式,如遗体告别、追悼会、骨灰安放等等。这件事对我来说,只能是个人虚荣,公家浪费,对社会没有其它积极意义。工作忙的子女,不要请假奔丧,农村的亲属,也不要通知,不要干扰领导和所有生前友好。
作为共产党员,几十年来,不论是在党外的时候,还是入党以后,党要我做的事,全都做到了,可以说毫无遗憾地、安详地闭上眼睛。我生前没有个人打算,死后也没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唯一愿望:祝愿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各族人民团结、幸福。
别矣,亲友们,同志们。”
1983年6月,韩练成参加第六届全国政协会议,当选为委员。
1984年2月27日,韩练成病逝于解放军三○一总医院。
——他的一生,实践了爱国革命的黄埔精神。
身后的黄埔血脉
韩练成去世之后,许多友人和韩兢继续着通信联系,其中有:
韩在北伐战争时期的长官卢忠良,韩在国民党陆军大学时的同学王安世、郭汝瑰、尹呈佐,与韩在抗日战争中并肩作战的原国民党军队将领郑洞国、冯璜、党必刚,韩救助过的原国民党军队将领刘宗宽,莱芜战役前的中共华东局秘书长魏文伯,韩在抗日战争时期结识的老朋友夏衍……
韩兢曾去北京看望父亲的入党介绍人、黄埔五期学生张宗逊,张老赠《张宗逊回忆录》。
韩兢曾去重庆看望郭汝瑰,郭老赠《郭汝瑰回忆录》,还给了韩兢许多在台湾、在美国的友人的地址电话,其中许多老人也是韩练成的朋友。
和韩兢保持书信联系的还有:接收香港的国民党军队将领潘华国、去台后曾任“国防部副部长”的杨业孔、去台后曾任“战略顾问”的范诵尧等。
韩兢去香港拜访过关麟征的女儿关伯琨、女婿柯大澍。柯大澍是香港政府退休公务员,谈到当年跟随关将军抗战,如同昨日。韩兢探望过去台国民党将领、香港黄埔同学会的负责人王中柱;会见过潘华国将军之子、香港台商总会会长潘汉唐,看望过潘汉年的内弟董锡权。
韩兢去澳门拜访过吕文贞、戴丽仪夫妇。吕是韩练成在国防研究院结识的挚友,1948年任北平“剿总”司令部参谋长,和李克农也有很深的交往。
韩兢曾在澳门会见台湾“经济部中小企业处处长”黎昌意(台湾原“海军司令”黎玉玺之子)。
陈履安是陈诚长子,曾历任台湾“教育部长”、“国科会主委”、“国防部长”、“监察院长”,1995年辞职、退党,与李登辉竞选“总统”,落选之后,多次来大陆,每次到珠海,都是韩兢接送、陪同。
在交往中,大家彼此谈的最多的就是祖国的和平统一。可以说,黄埔血脉的延续源于爱国革命的黄埔精神,这种精神将永远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黄埔后人!(全文完)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