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3月,韩练成到广西,任第十六集团军第一七○师副师长兼五○八旅旅长。
11月中,日军集结陆军4个师团及海军陆战队、航空兵在钦州湾登陆;12月初攻占高峰隘、昆仑关。12月中,白崇禧指挥反攻,中国军队15万人参战。其布署是,中路,第三十八集团军第五军3个师主攻昆仑关;东路,第二十六集团军第六十四军2个师和第六十六军截击邕钦路;韩练成所在第一七○师在西路,是攻高峰隘、防邕宾路的第十六集团4个师之一。12月底,中国军队攻克昆仑关,毙伤日军4000,我方伤亡14000人。参战军、师、旅主要军官中黄埔同学有第五军军长杜聿明(黄埔一期)、新编二十二师师长邱清泉(黄埔二期)、第二○○师师长戴安澜(黄埔三期)、荣誉第一师师长郑洞国(黄埔一期)等。
因在高峰隘战斗中,韩练成协助指挥得当,升任一七○师师长。会后,蒋介石单独召见韩:“李德邻、白健生能信任你,让你带他们的部队,很难得。你要把部队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随即批了几个字交给侍从参谋:“你陪韩师长去,从特支费中提些现金,拿去给太太补贴家用。”
韩原以为也不过千把块钱,谁知道竟有5万!事后韩才知道:蒋笼络有价值的师长,一般多用4-5万元,如果对军长,就是15-20万元了。
这笔特支费,原本是蒋介石为在桂系插下一根大钉子的小投资,在韩练成手里,真的派了大用场。当时的桂林,是西南抗日的大后方,大批爱国人士云集,八路军桂林办事处主任李克农也曾是韩的座上客。韩请客每席酒必用法国白兰地、英国威士忌,烟必用茄力克、三个五。不知底的桂系人士认为韩是冯玉祥旧部,一定是为冯作联络;知底细的认为韩是白崇禧在北伐时期拉过来的亲信,又是李、白的联络代表,一定是为桂系笼络人心;没人想到韩的钱居然是从蒋介石那里来的!
“相携同步见知音”的黄埔老师周恩来
1942年2月,韩练成升任第十六集团军参谋长,晋升中将军衔。此前,韩担任过中央军校第六分校教育长,那一期相当于本校第十六期。
不久,国防研究院成立,蒋介石指名调韩练成入第一期作研究员。韩撰写“动员学”“论国防教育”等论文,逐步形成多军兵种合成作战、军训、军制等国防战略上的思维体系。他也从情报数据中作出理性的分析:当前世界是一场各国各方都在两面作战的大混战,只有中国共产党坚持抗战这一个方向。
韩一边潜心研修,一边筹划秘密联络共产党。韩练成委托马鸿逵第十七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主任周士观,通过其女婿、中共地下党员于伶安排了与周恩来的第一次单独会面。
1942年6月,在重庆于伶的住所,身着便装的周恩来见到同样着便装的韩练成。与周不是初次见面,又有“黄埔师生”关系,谈话直入主题。
韩:“今天用这种方式来见老师,不是代表李长官、白副总长,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愿。”周静静地听。
韩:“从军以来,我在西北给冯老总解过围,二次北伐跟白副总长打过硬仗,中原大战救过蒋委员长,他们几位不和,可都拿我当自己人,以我现在的军衔、职务,在军中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周静静地听。
韩:“但是我仍然有一种苦闷、压抑、孤独的感觉,我在重庆、在桂林、在任何军中,都很难看到革命的气息。国难深重,中央和地方却在明争暗斗,说是共同抗日,我看对委员长、何总长来讲,反共比抗日更重要!可惜的是,就连白副总长,也并不始终坚持一致对外的立场。我一直想:只要团结抗日,又有国际援助,抗战怎么也不会打得这么窝囊!”周点点头。
韩:“去年年底,珍珠港一战,看起来像是日本人控制了太平洋,但这正是它走下坡路的开始……”
周:“怎么讲?”
韩:“两面作战本是大忌,囿于此,日军北进派与南进派各执其见,争论不休……”
周:“随着东条内阁上台,争论已经不重要,日寇不是已经开始两面作战了吗?”
韩:“老师说的是。正因如此,它的军力国力就支持不了多久!豫南、鄂北两役,国军小胜;中条山战役,国军伤亡虽重,亦重创日军;第二、第三次长沙会战,共毙伤日军5万余众!委员长不是没有看到这一点,但他还是抗战反共并重:黄桥之战、皖南事变之类的武装冲突一再发生。只不过在英美苏开始全面合作的形势下,国共关系才略有缓和……”
周:“你认为国共两党之间,会有更进一步的真诚合作吗?”
韩摇摇头:“从委员长对冯老总、对两广的态度上看都不可能真诚合作,更何况和共产党?”
周笑了:“你对委员长倒是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韩:“委员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本不应作对不起他的事,但他热衷于内战,这是我无论如何不愿忠心效力的。现在的形势,是一场全世界各国各方都在两面作战的大混战,可贵的是共产党:只坚持抗战这一个方向。民国二十九年8月至12月,八路军百团大战,毙伤日、伪军25000余人,俘日军280余人、伪军18000余人。国防研究院的统计数据中显示:共产党军队包括地方游击队也不过只有50万人,却抗击着日军21个师团35万人和62万伪军,这是侵华日军的60%和90%以上的伪军。”
周:“你的见解很精辟。”
韩:“今天来见老师,就是想对老师表明心迹:我赞成共产党的立场。我看得清楚:战后必打内战。与其那时无所适从,不如现在趁国共关系暂时缓和的时机,——到延安去。”
周:“谢谢你对我党的信任。但是,抗战不是一个党一个派的事,要靠全国各党各派各界民众团结起来,共同对敌。延安,共产党,固然是坚持抗战的中坚力量;但在重庆,在桂林,在全国的各个战区,各个战场,都需要像你这样忠心卫国的战将呵。你在这里,无论是参与战场指挥,还是研究国防战略,只要永远保持北伐的革命精神,一样能够为国为民作出贡献嘛。况且,蒋委员长和我党之间的谈判正在恢复当中,尽管我本人非常赞赏你的见解,也非常理解你作出这样的选择绝非一时冲动,但是我仍然不赞成你去延安。你想,在这个时候你去了延安,蒋委员长、李白两公不是要怪我周恩来挖他们的墙脚吗?”
韩:“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周:“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对《救亡日报》、对桂林八路军办事处的帮助,我们都一直记在心上……”
韩:“看来老师是不愿接受我了?”
周:“也请韩参谋长以大局为重……”
韩有些失望:“既然老师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只好忍耐下去。但请老师放心,凡是对抗战、对国家、对民族有利的事我都会继续做下去的,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周突然凝神,努力在回忆什么:“韩参谋长,你是桂系将领,刚才你说在西北军为焕公(冯玉祥)解围,是怎么回事?”
韩笑了:“我本来就是焕公的老基本嘛!”
周:“那么,四一二政变前后,你在哪里?”
韩:“在西北军呀!”
周:“那,有一位,也姓韩,叫韩圭璋的人,你认识吗?”
韩大惊:“韩圭璋?!”一时语塞。
周见状,急切地追问:“嗯?”
韩:“我就是韩圭璋啊!你怎么知道我的?”
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韩的手:“练成同志!刘志丹同志早就说起过你……”
说到刘志丹牺牲已经6年,两人紧紧握手,流下泪来。周拉韩再次坐下,韩简要叙述了和刘志丹分手以后的情况。
周:“哦,你的经历很丰富啊。你的组织关系呢?”
韩:“四一二以前,在豫东白沙打了一场恶仗之后,我去找刘主任给我指定的入党联系人,是五十六团一个姓吴的政治员,这人我不熟悉,名字也一时记不起来了,听说他因病没能随军东进,清共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周:“难怪志丹同志也说不清……”
韩无可奈何地:“那时我没来得及加入党的组织,现在……”
周打断他的话头:“现在,是你主动来找党!这些年,你已经取得了国民党最高统治集团和好几个不同派系的信任,你还仍然来找党!练成同志,欢迎你归队呀!”
韩:“有老师这句话,我想我跟共产党走这条路还是走对了。”
周点点头,略一沉思:“刚才我说过:你在这里能起更大的作用,对友军韩参谋长是这样,对韩练成同志就更希望是这样。目前,党中央在国统区的工作实行‘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方针,你留在这里,就不要再和党的其他组织、其他同志建立横的联系了。我一直要求大家:善于使上层工作和下层工作相配合,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相配合,公开宣传和秘密宣传相配合,党外联系和党内联系相配合,——但配合不是暴露。对你这样特殊身份的同志来讲,生存就是胜利。”
说到1941年1月皖南事变、桂林八路军办事处撤销、李克农返回延安,周恩来说:“听克农讲,你对夏衍、范长江他们也很照顾?”
韩:“他们在广西,在我的地盘办报、搞文化,我总得尽地主之谊吧。”
周:“不过,从今以后你要少一些和他们接触,”见韩不解,周:“他们的工作是宣传大众,是党的公开活动;你身居要津,又能得到蒋、冯、李白这些派系的信任,就要争取在战役-战略的层面上为党起作用,许多事要靠你独立去做,完全独立地去做。有时候,一支铅笔可以胜过百万大军。——但是,‘谋,成于密,败于泄’,你要马上中断所有横的联系。”
韩告诉周,他和李克农约定:李是“桂林的李经理、蛮先生”,韩是“七哥”。周恩来本来就被人称为“七哥”,他笑了:“你也叫七哥?真巧了。——我的人来,会说是‘胡公’派来找七哥的。”
从此,韩练成开始在周恩来直接领导下秘密工作。除周或周本人指定的王若飞、董必武、李克农、潘汉年之外,绝不接触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及党领导下的各种武装力量。
作为黄埔学生的韩练成从这天开始,在黄埔老师周恩来的直接指导下走进了新的人生旅程。周恩来逝世之后,韩的挽诗回忆了这一次会面:
“昔日结识风尘际,正是中原水火深。指点迷途归大道,相携同步见知音。”
在韩练成投身北伐的初期,虽然他已经有了反帝反封建的热情,有建立大同世界的理想,但他在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对前途的选择仍然多是在利害、利益这两种取向中摇摆。抗战爆发,责任和道义开始出现在他的选择取向中,他经常思考作为军人的意义,逐渐固化了救国救民的人生目标,个人的利害和利益已经不足道了。直到他下定决心追随以周恩来为代表的共产党,他的人生取向就再没有改变过。而这种责任和道义的取向选择一直跟随他走到人生的尽头。——这,正是黄埔军校的“爱国、革命”精神!
进入黄埔系的高层
1943年5月,韩练成从国防研究院毕业,被蒋介石调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担任高级参谋,韩同时也担任参谋总长办公室参谋组长。
侍从室不设主任,设3个处,俗称侍一处、侍二处、侍三处,3个处的主任直接对蒋介石负责。当时侍一室主任是林蔚,副主任兼侍卫长是俞济时(黄埔一期);侍二室主任是陈布雷;侍三室主任是陈果夫。侍一处主掌军事,侍二处掌政治、党务,侍三处掌人事;处下各设3个组,依次称侍一组、侍二组……侍九组,主管军事参谋业务的侍二组和主管政治、党务的侍四组,是侍从室的核心。
侍一室的组长、参谋大部分是黄埔、陆大生,韩在侍从室侍二组、总长办公室两处都有单独的办公室,当时的参谋总长是何应钦,他对韩不近不远,工作内容也不多,韩在侍从室的时间反而比在总长办公室长。
由于中原大战救蒋有功、军衔较高、在参谋总长办公室担任参谋组长等因素,韩在侍从室内的地位比一般的参谋要高一些,也被人称为“组长”。
蒋曾介绍蒋经国、蒋纬国与韩认识,他们称韩为“师兄”,韩自然成为蒋介石的亲信将领,和俞济时等人之间互相直呼“字”而不加职位:韩称俞“良桢”或“良桢兄”,俞称韩“练成”或“练成兄”,在大批黄埔将领中建立起牢固的关系。韩练成从一个被“赏穿黄马褂”的黄埔生进入黄埔系的高层。
1996年5月,一位和蒋纬国私交甚好的台湾世家子弟告诉作者:“纬国将军说令尊是隐藏在老总统(蒋介石)身边时间最长、最危险的共谍......”
桂柳会战
1944年7月,韩练成调出侍从室,升任第十六集团军副总司令兼参谋长。
1944年8月,日军以打通桂越(南)公路为目标,以16万人、飞机约150架向桂林、柳州进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颁发《桂柳作战指导》,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将所部共约20万人、飞机217架,在黔桂湘边区总司令部的3个军支持下,以分区防御抗击日军。9月中旬,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由重庆来到桂林,与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副司令长官兼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夏威等研究作战方案。
“专守防卫”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柳作战指导》的即定方案:以桂系第十六集团军第三十一军(军长贺维珍)第一三一(师长阚维雍、南宁分校教官)、一八八(师长海竞强、南宁分校第五期)、第四十六军(军长黎行恕)一七○(师长许高阳)、一七五(师长甘成城)4个师为主力,坚守桂柳3个月待援。但桂系的主帅、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四战区副总司令夏威另有“机动作战”方案:调一七五(师长甘成城是夏威的姨甥)、一八八(师长海竞强是白崇禧的外甥)两师外围作战,留一三一、一七○师配属1个炮兵团、1个高炮营守备,由韩练成制定作战方案。史迪威对“专守防卫”计划也很不满意:“如果外围部队仅仅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而撤离,那么我敢肯定:桂林一定会像长沙和衡阳一样变成自已给自己设的老鼠夹子。我认为坚持桂林阵地防御的同时,还应该组织机动部队实施外围作战……”
韩在战役一开始就进入九十三军作战第一线协助指挥。该军原军长陈牧农(黄埔一期)因临阵脱逃刚刚被枪决,由第十六集团军副总司令甘丽初(黄埔一期)兼任军长。韩知这支部队重新组建不久,作战能力低下,亲自带着联络盟军侦察机的通讯参谋,直入前线协助指挥。中国军队压制炮火在侦察机指引下,准确轰击日军炮兵阵地、步兵火力点,日军由攻击转为退却。虽然九十三军取得了一定时段的主动权,其它机动作战部队却没有得到多少战果。三十一军参谋长吕旃蒙(黄埔五期)、一三一师长阚维雍阵亡。1944年11月,由于没有增援部队投入,桂林、柳州陷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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