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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空战老兵的非凡人生(三)

日期:2011-05-01 07:56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口述∕王延洲 整理∕吴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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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卢沟桥事变,二十九军血染沙场

冯玉祥演讲,学兵齐唱《松花江上》

  军事训练团加紧对学员进行军事演习时,1937年7月7日晚,卢沟桥事变发生,驻宛平的二十九军三十七师吉星文团全部进入阵地,对来犯日军展开英勇还击。昼夜大雨不停,战壕中灌满了水。进入阵地时,我们都浸泡在齐腰的水中,做立射姿势,依托掩体还击。虽然换班很勤,由于长期泡在水中,也感到浑身如筛糠,冻得嘴唇发紫。作为军人,遇到千难万险,也应坚守阵地,与阵地共存亡。

  清晨,日本飞机编成三、六、九架不等,低空往来穿梭不停,气焰十分嚣张。飞机投弹、扫射,炸弹子弹呼啸而下,火光夹杂着腥风血雨,扑面而来。我第一次实弹射击,没有目标,放了空枪,白白浪费了三颗子弹。有一位同学被打死,两眼圆睁,仍紧握手中枪,让人看后无不感到悲痛。负伤同学少腿断臂者不计其数。

  夜幕降临,三大队大队长、冯玉祥将军长子冯洪国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冯洪国与大队附朱军都是中共地下党员,这是以后才知道的。他悲愤交加地宣布:“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奉上级命令,我二十九军全部撤离平津地区,军事训练团立即解散,有亲戚的可投奔亲戚,有朋友的可投奔朋友,如无以上条件的同学,或自愿留在团的同学,三天后到固安县城集合,另行安排。”他还说:“目前局势很混乱,敌强我弱,中央也不主张死守平津,为了同学们的前途,请大家立即将枪支弹药隐藏或破坏,不能留给敌人。”

  部队从平津一线向南撤退。军事训练团的1900多名学员,个个义愤填膺,不满当局的不抵抗主义,极少数同学含泪离开部队,多数同学决心向固安县城集结待命。我与东北籍同学李宝瑞等四人结伴,脱掉军装,换成便服,持大刀连夜冒雨冲出重围,在青纱帐中绕转前进,经过通宵的奔波,已离日封锁线很远了。这时才觉得饥渴交加,疲惫难忍。我们商量就地休息,找点吃的充饥。村子不敢进,发现不远的河沟里飘浮着很多西瓜。我们弄来几个西瓜,算是吃了一餐饭。我感到浑身无力,膝盖阵痛难忍,泥血模糊,左腿一条血线直流到脚跟,我向上查找,才知道左膝盖上有一小洞,洞内已成黑色,口小里大,按摸时不怎么痛,但里面似有一硬物。同学们分析可能中弹,弹头在肉里面。大家束手无策,我斜躺在地上,侧卧搥腿,怎么也倒不出来,急得直冒汗珠。最后我决定,自己动手术,一定要把异物取出来,否则发炎流脓,不但无法行走,还会影响整个大腿,非截肢不可。同学们弄来几根树枝,两人用手按住伤口的周围,使异物不能活动。我咬着牙,用树枝捅进伤口,将子弹挟出。就是这么简单,硬将子弹取出。当时找不到急救包,也没有止血药,我用手巾包扎好,继续前进。

  我们四人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按时抵达河北固安县城。二十九军军事训练团的收容站已挤满了同学,大家都是一身老百姓打扮,恰似到了难民集中营。军服一时发不下来,只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由军事训练团甄别重新编队。原先开学典礼上1900多人,经过这次战斗仅剩下不足500人。我们编成一个大队、三个中队,边行军边训练,从固安县向南进发。这时正是酷暑,天气炎热,几天的行军,体力消耗很大,抵抗力减弱,恰虐疾流行,一下子病倒了200多人。这时没有药物治疗,发病时休息,不发病时照常训练,好在我们都很年轻,终于抵达冀中的河间县。

  有一天,军事训练团夜行军至河北与河南交界的一个小镇,在铁路线上,冯玉祥穿着草鞋,一身灰布军装,俨然一个伙夫模样,来到我们面前。大队长整队集合恭听冯司令长官训话:“小日本有什么可怕?他的飞机大炮,敌不过我的步枪和大刀。1933年5月,我领导的察绥抗日同盟军,把日本鬼子打得落花流水,队伍由几千人扩大到10多万,先后收复了宝昌、沽源、多伦等地。现在,日本人企图三个月灭亡中国,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全国民众团结起来,一致抗日,就一定能够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同学们,你们是中国的未来,一定要认真学好杀敌本领,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演讲完毕,同学们自发唱起了抗日歌曲,唱《松花江上》时,东北籍同学流下了眼泪,他们群情激奋,发誓要打回老家去。

  当天夜晩,军事训练团全体学员乘上一列运兵专车,沿京广线南下,前往河南兰考。第二天上午,在兰考下车,开始了长途行军。我们经开封、新郑、新野等地进入湖北襄樊,直到均川才算落下脚。

  1937年12月下旬,军事训练团的500名健儿,经过一年的训练与战争洗礼,举行了毕业典礼。学员毎人胸前挂上一枚“亲爱精诚”的纪念章,宣布了分配名单及报到部队番号与时间。当晩举行会餐,同学们依依惜别。我被分配到驻扎谷城的三十三集团军五十九军一七九师任上士班长,紧接着开始训练补充的新兵,据说三个月后将开赴前线打仗。任务紧,时间短,工作量大,忙得昏头转向。就在这时,我患了伤寒,一病不起。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在医生的照料下,吃药打针,慢慢恢复了健康。新兵训练由于战局紧张,不得不提前结束。这时南京已失陷,我的家乡山东,由于韩复榘不战而退,整个沦陷,落入日寇之手。我时常在梦中看见父母在日寇的铁蹄下的苦难遭遇,惊醒后出一身冷汗。

  我们军事训练团的四位同学都分在一个营内,时常见面。有一天,他们来找我商量今后的出路,最好是去西安投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七分校(即黄埔军校七分校),于是决定乘夜间查哨时离开部队。这时刚过春节不久,夜色下阴云低沉地压着大地,寒冷的西北风不时呼啸,我们心情极度紧张,生怕路上遇到盘查。从谷城出发,沿武当山北麓到丹江口进入河南邓县,经南阳等地来到洛阳。这一次的逃亡,是改变我人生道路最大的一次转折。

  经过半个多月的逃亡生活,到洛阳后,我们四个人身上的钱花光了,没钱吃饭,没钱住旅馆,没钱买车票去西安。怎么办呢?大家商量不出好办法。一天,偶尔听人说洛阳有个沦陷区青年招待所, 专门收容从敌占区逃来的青年学生。我们四人一听,喜出望外,前往报名。当我们讲出真实身份后,竟被拒绝,说我们是现役军人,不能收留。我们觉得无路可走被迫再次试图报名,这一次换了一个招生的考官,我们说是来自东北、山东的失学青年,要求收容。结果如愿以偿,四个人进了招待所。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星期,觉得光在收容所吃饭,也没有什么前途。李宝瑞说,他有个哥哥在西安做小生意,不管前途如何,先去西安再说。说走就走,我们来到火车站,爬上向西去的一列货车,既没有花一分钱,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顺利地抵达西安。

第六章  奔延安,遭军警扣押;

另辟蹊径,黄埔题名

  目的地西安到了,李宝瑞的哥哥也顺利地找到了。我们四人抱着满腔热忱和希望来到李老兄的家,受到热情的款待。李兄夫妻带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以卖杂货糊口,全部家产也经不住我们四个青年人吃几天的。一看实情,我们不忍心啊!李兄夫妻虽竭尽全力热情地招待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我们还是决定另找出路,到处打听招生的信息。

  事情真凑巧,在西安也有沦陷区失学流亡学生招待所这个机构,我们四人走洛阳的老路,没费什么周折,就如愿以偿了。这个招待所比洛阳的大得多,男女学生三百多人,除上课外,自由活动时间多,方便时,也可帮助李兄干点活,算作报答。我利用一切时间补习文化,为自己创造条件,将来考军校。

  西安国民党当局为了防止沦陷区流亡知识青年投奔陕甘宁边区,设立了各种名目的收容机构,我们投靠的沦陷区青年招待所即是其中之一,另外如战干四团、国立中学、训练班之类的单位还很多。在我们招待所内,流传着“西安不要延安要,自有地方管饭吃”的口头语。抗战后,国共合作,延安在这里设立了八路军总部办事处,地址在西安七贤庄1号,许多同学都酝酿着去延安,甚至悄悄串联登记报名填表。我对中国共产党没有深刻的认识,几位要好的同学私下里动员我去延安,说那里有抗大,有鲁艺,有陕北公学。上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就报了名。听说这一次组成三个连,分三批出发,一切听从指挥,秘密行动,不可张扬。第一批由七贤庄经咸阳、礼泉、永寿、彬县绕甘肃合水进入陕甘宁边区。我所在的第二、三批由于走三原,被国民党当局的军警宪哨所卡住,退回原处。从1938年起,听说各地到延安去的青年学生,一律堵截扣留,送交胡宗南负责办的西安战干第四团管训。1939年冬,西安劳动营(即集中营)成立,由胡宗南接管,派谷正鼎负实际责任。劳动营是专门关押从西北、华北去延安的共产党和进步青年,强迫劳役管训的机构。所有被扣留的学生,即交劳动营收押,由国民党董钊的十六军和宪兵一团检查哨执行。在渭南、大荔以及陕甘宁边境陇东庆阳、环县一带,交胡宗南驻防陕甘宁边区的部队执行,军统特务组织协同当地驻军拦截潜赴延安的青年学生。

  这次我们被军警押回沦陷区流亡青年学生招待所后,再不敢贸然行动。就利用此机会努力复习功课,一来可考军校,二来也可考西北大学或西北农学院,当时这就是我唯一的出路。

  中央军校七分校第十六期招生的广告终于见报。军校招生的条件很苛刻:年满18岁的公民,文化程度是高中毕业或同等学历,身体健康,五官端正,具有爱国思想,品性良好,符合条件的才能报名。考试科目有国文、数理化、史地、外语,考试及格者再进行体检。体检及格后,听候录取通知书。凡初试录取者,入学一个月后再进行复试甄别,甄别通过了,才算正式录取。过五关斩六将,除了外语考试几个英语句子翻译成汉语难倒我外,其余均顺利过关。能否金榜题名,只好静候佳音。

  经过体检后,大约一周接到军校录取通知书,限某日报到。这一喜讯使我兴奋得彻夜难眠,同学们为我祝贺,真有进京赶考中状元的感觉。七分校校本部坐落在终南山麓的王曲镇。我报到那天,同学们争相陪送,使我感动不已。我被分配到第十六期十四总队二大队六中队学习。紧接着发下黄色布军装,还有两枚圆形蓝底白字的“军校”、“学生” 领章,裹腿、麻草鞋、黑粗布袜子、牙刷、牙粉、白毛巾、肥皂、灰黑色铁质饭碗、筷子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当时我被编入一区队一班。中队长将我们安排到一个庙宇内住下。据说,军校扩招学生,营房不够用,临时借用庙宇及部分民房当校舍,住地分散,很不方便。

  我经过二十九军军事训练团一年多的士官生训练,对军营生活很熟悉。区队长宣布学习规则、生活起居制度、内务条令和注意事项以及礼节等等,如有违犯轻则警告,重则坐禁闭,言出法随,不讲情面。

  半年的入伍生训练,这是从老百姓向一名合格军人转变的养成教育。训练着重于体格锻炼,从早晨五点半起床,直到晚上九点半吹熄灯号,日程活动排得满满的,没有自由活动和休息的时间。中队长、区队长都是军校先期毕业的师兄,他们是过来人,你耍什么花招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只有规规矩矩地听话,否则,够你受的。吃饭限时五分钟,吹哨子开始,哨声再响,马上放下碗筷,不管你吃完没吃完,也不管你饿不饿。有的同学体质弱,吃不消时装病请假休息两天,也有少数同学过不了入伍生这一关,自动要求退学,或不告而别。我常受到表扬,说我能吃苦耐劳,他们哪里知道,我在二十九军就吃过不少苦头,这点劳累,在我看来,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月后,举行甄别考试。大家都提心吊胆,胡乱猜疑,结果复试的题目很容易,但也有些人被淘汰出校。之后开始了军官养成教育。也就是说,入伍期满,成为正式军校学生,待遇也从列兵升为军士。

  胡宗南将中央军校七分校视为自己培养军官的摇篮,因此他常来校训话,他将部队的团、师、军长与学校的大队长、总队长、教育处长等互为调换,以便实践与理论知识互补。如我们的教育长吴允周,就曾任四十二军一九一师师长;七分校军官教导大队大队长陈鞠旅,在离校后就任十六军预三师师长,有作战经验,后又来军校任职。这样理论联系实际,最容易提高军事教育的水平,又培养了干部。

  正式军官养成教育内容有政治教育:主要由政治教官上课,课程有《中国国民党党史》、《三民主义》、《总理遗训》、《帝国主义侵略史》等,培养学生对领袖的无限忠诚,对国家的绝对服从,提高个人的道德修养,增强团队的凝聚力与荣誉感,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同时,激励学生自尊自重自强,树立坚定的人生观,进行抗日爱国主义教育,学习军事技术,将来为祖国效力,不成功便成仁。每周开周会,背诵《总理遗训》,照例由一职务较高的领导作精神训话,学生要站立洗耳恭听,不得有丝毫懈怠。

  其次是军事教育:主要有理论课,如《战史》、《筑城》、《兵器学》、《战术教程》、《步兵操典》、《勤务条例》、《后勤补给》、《战役战略》、《攻城学》,从班、排、连、营直到团的战斗勤务,也就是将学生造就成未来的团职以下主官。所学课程要考试,不及格要补考。再就是军事操练技术课,有军事技能培养,要求通过训练,能熟练掌握基本军事技能,以应付战场上的一切挑战,有条件的还要学汽车驾驶,无线电收发等特种技能。

  最后是军事演习:按照教材内容,从学立正、稍息、左右转开始,齐步走、正步走,班、排、连操练,战斗、战役演习,夜行军、攻击、防御、退却、掩护、侦察,到后勤补给等等,通过各种军事实践科目,培养学生能胜任团长的一切指挥技能。毕业前的野外演习,分红、蓝两军,进行战役攻守实地演习,动用练习团(有的人称学兵团)官兵交学生指挥。参加人数往往多达数千以至上万人,双方兵力对等,一般要十天半个月才能结束,然后由校方裁判胜负,并进行理论探讨,总结经验教训。大兵团作战往往步、骑、炮、工、辎、通、装甲车各兵种都参加,如长途运兵要辎重兵科学生负责,修路架桥要工兵科学生负责,侦察、偷袭要步兵科学生负责,攻占敌阵地要炮兵科学生负责,通信联络架线要通信兵科学生负责,学生任排、连、营长,指挥作战。规模之大,令老百姓望而生畏。行军、驻宿、补给造成的庄稼禾苗损失酌情赔偿,宣传、政治鼓动、战地通讯及文娱活动积极配合,一次演习下来,耗资甚巨。

  在七分校学习期间,以中队为单位任命政治指导员一名,专职搞政治教育及对学生进行思想考察,并对异党活动进行侦破处理。学生很反感,认为指导员是“卖狗皮膏药的”,但对指导员还不能得罪,否则,会吃大亏。

  1939年元旦到了,早晨与平常一样,只是说去参加“朝会”。我们十六期全体同学以队为单位,都到大操场集合。据说在场的教职员、学生有万人以上,由于人数多,我们安排在后面,根本听不清主席台上的人说些什么,只盼望快点解散。忽然看见前面的同学举手,后面的同学也跟着举手。事后才知道,这是参加中国国民党的集体入党宣誓仪式。我糊里糊涂就成了“国民党员”。

  整个学习分三个阶段:初、中、高三个层次。初级阶段学生左臂上佩戴v字形证章,表示你是接受“下士衔”教育;然后升级为“中士衔”(vv)教育;最后为“上士衔”(vvv)教育。学校中有十五期、十六期、十七期三期学生,基本上每年招一期。入伍生除外,只要看学生的臂章,就知道这位学生的资历深浅。

  军校的生活很艰苦,每人每天供给的伙食费有限,为了改善生活,以中队为单位办伙食。司务长将每天的伙食费交给值日的同学,一同去买菜做饭。当时叫监厨,一切帐目公开。每周可打一次“牙祭”,即改善生活,吃顿回锅肉或水饺、面条。

  据可靠消息,我们十六期可能提前毕业,因为前方伤亡太重,急需补充军官。中央军校从南京迁往成都后,共增设了九个分校,每年招生几万人,还是供不应求,原来军校学制三年,如今可能缩短为一年半或两年,为此,课程紧,任务重,同学们忙得昏头转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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