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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情缘

回忆我的母亲黄杰(续)

日期:2010-05-12 09:49:00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徐小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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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岩

 

相濡以沫

  1945年,母亲被调任陕甘宁边区第一保育院院长。保育院孩子多,经费短缺,她想办法与宋庆龄国际红十字会联系,取得一部分资金。在那个艰苦年代,延安战事频繁,这些孩子都是前方将士和烈士们的子女,要保证每个孩子的安全,转移、疏散,任务相当繁重。孩子们年龄不一,大大小小的都有,又要照顾生活,又要教他们学习,她带领保育院的老师、阿姨们不辞劳苦地尽最大努力把孩子们照顾好,教育好,让前方将士放心。母亲就是这样,党让干啥就干啥,从来不计较职务高低、个人得失。

  1946年春,父亲徐向前因患肋膜炎大病刚愈,住在延安柳树店休养。张琴秋是红四方面军中杰出的女同志,在红军时期因反对张国焘而受过排挤、打击。在西路军的征途上与父亲共同战斗,都是九死一生才返回延安的,因而与父亲很熟悉,了解父亲的情况。张琴秋是中央妇委委员,自然了解在陕甘宁边区妇联工作的母亲,经过她和苏井观叔叔的介绍,父亲与母亲逐渐熟悉了。

  说起结婚的经过,父亲当年的警卫班长张双优记忆犹新,他回忆道:有一天,卫生部长苏井观约首长去打扑克,有几位女同志也在那里,正和苏部长的爱人张琴秋说话,他们一起打了一会儿牌。回去的路上,我发现首长非常高兴。再去打扑克时,我就看出门道来了。这时,苏部长的警卫员小王问我知不知道首长来这儿有什么事儿,我说不就是休息休息,玩玩儿呗。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们首长今天结婚!”我一听不得了,赶紧给家里报信儿,让他们快做准备,心里还一直埋怨首长,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言语一声。当我随首长他们步行回到家里的时候,首长见大伙儿正在打扫屋子,笑着说了一声:“嗨,小鬼,精得很呐!今天我结婚,请你们吃糖!”苏部长拎来一只鸭子,几个战友吃了一顿。他们把两个人的铺盖卷儿一合,就算结婚了。那天正好是五四青年节。

  看似简短的相识,如此简单的婚礼,其实并不简单。当时在延安,许多进步女青年择偶时,都首先选择红一方面军的干部。但经过长期革命风浪磨炼的母亲对人对事都有更成熟的看法。1930年她在中央军委工作时,就了解一些各根据地军事斗争的情况,因为曾中生在鄂豫皖苏区,她也就更加关心那里发生的事情。后来曾中生牺牲了,母亲依旧一直关注着红四方面军的发展,对这支部队的坎坎坷坷,她有自己的分析和看法,对父亲徐向前的人品、性格、指挥才能由衷钦佩。父亲敬重母亲的独立坚韧、聪慧大度。母亲佩服父亲刚毅、果敢、运筹帷幄的军事才能和刚正不阿、荣辱不惊的人格。共同的革命信念,共同的人生价值取向是父亲和母亲婚姻的基础。他们刚柔相济、互相信任、互相体贴、相濡以沫,共同度过了44年的岁月。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一直工作在纺织工业战线,为建设纺织工业的队伍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平年代,纺织工业战线上培养出一大批杰出的社会主义建设人才,涌现出了郝建秀、赵梦桃等全国著名的劳动模范。在走访当年与母亲一起工作的老同志时,大家都为那个辉煌的时代而自豪,还特别讲到母亲严于律己的高尚品格。纺织部刚组建,首次为干部评级、定级是很复杂的,母亲在人事司主持这次定级工作。上报定级方案后,中组部领导找母亲谈话:“黄杰同志,你是1928年入党的党员,资历很深的干部,你把自己定得这么低,让我们怎么平衡?”尽管主管部门领导如此讲,母亲还是坚持把自己的级别压低了一级。

  母亲高尚的品格与谦和待人的态度得到了广大干部和群众的爱戴。1954年从军队转业到纺织部、长期在部机关工作的黄永芳回忆:“黄杰首长艰苦朴素,平易近人,与群众同甘共苦,不计个人得失。当时在纺织部机关和下属单位中任职的部队将军夫人、地方市长夫人不少。论官衔,元帅夫人是最高的,可是就数黄司长没有架子,和蔼可亲,这是上下公认的。”

  在那种动辄讲“阶级斗争”的年代中,主管人事工作的母亲不计个人得失,勇于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保护了不少干部。在极左路线影响下的镇反运动中,纺织部人事司一个处长的爱人自杀了,这在当时是很严重的问题,本来会被立刻调离工作岗位。母亲顶住了压力,说:“问题尚未弄清,再说这个同志本人没有问题,不应受到株连。”经过母亲的努力,不仅保护了这名干部本人,使她继续在原岗位上工作,而且妥善照顾了她的家庭。母亲不仅关心广大干部、职工的工作和生活,还特别挂念那些为建立新中国而献身的烈士们的亲属。彭雪枫的遗孀林颖阿姨在纺织部工作,母亲尽力给予照顾,还特别关心她的儿子小枫的成长。彭小枫参加工作后,仍念念不忘我母亲当年对他的关心和培养,每逢春节他都要代表林阿姨来看望母亲,在母亲病重期间多次到病床前探望。

  母亲好静,很少串门走动,但是很怀念和她共同战斗过的战友们。一次我回到家中,母亲很高兴地告诉我,她和帅大姐通电话了。当时,帅孟奇患病住院,母亲很担心,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尽管只是聊了一下家常,但还是让母亲兴奋了很久,她对老大姐的敬重和思念之情令我至今难忘。赵峰阿姨是母亲最亲密的朋友,她们同在延安党校学习,之后同在陕甘宁边区妇联工作,母亲办公桌的玻璃板下一直放着她们的合影。1985年在母亲寿辰之际,赵峰阿姨以她秀逸潇洒、跌宕多姿的书法写了一首长诗,表达了她对母亲的敬重与友情,这幅长诗一直悬挂在母亲会客室的墙壁上。

  从1962年我家搬到后海南沿的柳荫街之后,母亲在这里生活了45年,与街坊邻里建立了十分和睦的关系,逢年过节母亲都要给柳荫街居委会的高大妈等老邻居们送点水果、点心,并让秘书向老邻居表达节日问候。华国锋和父亲是山西老乡,在1990年父亲去世后,他每年春节前都要来看望母亲,他与母亲谈天说地,聊家常,聊百姓生活,聊社会新闻,每次都要谈很长时间。一年春节,华国锋向母亲赠送了他的书法作品“澹泊慈贤”,表达了他对母亲的尊敬与赞誉。

  解放初,父亲将几十年来烽火年代中未能团聚的亲人接到北京,母亲也把姥姥接来照顾我和妹妹小涛。到吃饭的时候一个大长条桌坐得满满的,真热闹呀!母亲每天一大早就去上班,很晚才回家,一边忙于工作,一边周到地照顾着这个和睦的大家庭。在家中,父亲一直保持山西人的生活特点,而母亲生于鱼米之乡,所以口味和生活习惯都不尽相同,母亲基本上随父亲的饮食习惯,不过有时也向父亲提一点要求。一年,在母亲的生日时,父亲开玩笑地问母亲:“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呀?”母亲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穿元帅服的样子,你穿上让我看一看,就算生日礼物。”父亲从箱子里拿出了元帅服,穿上展示了一下。这样,母亲收到了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

  父亲平时说话不多,可是在生活中很体贴母亲。父亲是军人,走起路来总是大步流星,同母亲出去散步时父亲就注意放慢步速,使母亲走起来不吃力。父亲喜欢摄影,在五六十年代,为母亲和孩子们照了不少像。《黄杰画册》上母亲的许多照片都是父亲的作品,这些生动的黑白老照片充满了家庭气息,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美好的回忆呀!父亲有一个专用的工具箱,喜欢自己动手做木工,母亲用的拐杖就是父亲亲手做的,做得很精美,也非常耐用,父亲去世后母亲还一直使用着这根拐杖。在病重住院期间,母亲将拐杖放在病床边,不许任何人拿走,照顾她的小护士们很奇怪,我爱人王彦彦对她们解释:“这是老头为她做的呀!”

  父亲去世后,许多人都劝母亲到外地走一走,改变一下环境。我们也都动员母亲出去转转。可是母亲一贯怕给组织添麻烦,不愿意牵扯地方领导的精力和使用接待经费,最后还是没有去。这样,我和彦彦就在家里想办法:我们把二楼的阳台改装为小花房,养了各种花草,从此,母亲每天要到小花房去看看花,浇浇水,既锻炼了身体又丰富了生活。母亲每天要看新闻、读报纸,关心国家发生的变化。在母亲的办公桌上总放着地图。因为工作需要,我出差比较多。出差前我要将行程写下来,这样,母亲每天对着地图看我到了什么地方。后来还学会了使用手机收看短信,我每到一地都要给母亲发一条短信。回家后,一定要给母亲讲一讲外面的见闻。我出差在外面跑得多,彦彦就尽量多抽出时间陪陪母亲。母亲精神好的时候就给彦彦讲了一些她年轻时的小故事。一天,母亲谈起了她对身后的安排:她要和父亲一样,把骨灰撒在她投身革命的地方,撒到滚滚的长江中去。

     2007年6月18日这一天,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7月初,我们来到了母亲的家乡——湖北荆州,在浩渺的长江上,母亲的骨灰伴随鲜花缓缓地随大江东去。80年前,母亲从这里走上了革命的道路;80年后,98岁的她走完了轰轰烈烈的一生,回到了故乡,再次从长江走向大海,走向世界。母亲,我们完成了您的遗愿!

  父亲和母亲,你们虽然没有墓碑,但是,你们的精神永存,你们的丰碑竖立在人民心中,你们的英灵与祖国的山河同在!●

  (《百年潮》杂志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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