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风雨

——西安七分校十八期入伍生第四团病弱学生队西陵峡遇难记

应邦铭

　　1941年11月，我随黄埔军校西安第七分校十八期入伍生第四团少将团长沈策(曾任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自西安至浙江招收东南流亡爱国青年学生1600多人在松阳集训。半年后因日寇西犯,松阳危急,被迫于次年7月向闽北突围。后又辗转赣西到湖南湘潭。

　　1943年8月我团穿过洞庭湖到达津市,往北进入鄂西山区,一路上崇山峻岭,道路险阻。团长为了便于大部队行动,决定将有病体弱学生编成病弱队,派我担任领队(当时我任少校军需),由袁医官协助。我队一行26人经过十余天的艰苦行军，终于于9月21日到达长江三斗坪。

　　三斗坪临近长江南岸西陵峡,东距敌战区宜昌仅30华里。此地四面环山,高峰摩天,地势险要,为通往鄂西北的要冲。江水奔腾发怪声,犹似夏日闷雷。大小礁石浮没江面,水流滚滚成漩涡,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葬身长江。我们报国心切,毅然决定冒着敌人截击危险于9月22日下午二时渡江。

　　是日天晴,公文行李先装上船,然后学生登船。同学们谈笑风生,唯诸敬徽独立船头拉胡琴神态飞扬。约二十分钟后船逐渐驶入江心，水流转急,船身颠簸剧烈,但见大小礁石林立,漩涡一个接一个,大家正襟危坐,屏息无语。几分钟后船驶入马尾水,只见两道激流汇合处形成一个大漩涡。船夫二人拼命划船终不能将船避开漩涡,但闻“哗啦”一声, 瞬间船舱进水,眼前一片水漫漫,船覆。

　　我不谙水性,入水之初神志尚清,双手紧抓船舷,用力将身子向上顶，但被船舷挡住不得上去，被灌了一口又一口水,自忖必死。但葬身长江心有不甘,求生欲望告诉我:船还浮在水面,终有救!于是我一手抓船舷将身体外移,另一手不停地活动，再将身子向上抬时则见天日,又看到船背上站着很多人,船夫看见我,急忙把我拉上船背。这时水面上一片混乱,有识水性的同学在波涛里游泳搏斗,有抓住一根木头或其他一些什物在挣扎呼救!现场哭喊声、呼救声响成一片，凄凉景象不忍目睹。约四十分钟后，对岸驶来一条木船将我船拖往对岸浅水处，发现船舱里还有三个人活着:李崇孝、诸敬徽、周襄。原来船浮水面,船舱里有空气。后来，他们三人说:我们困在船舱里一个多钟头犹如度过一年。

　　获救同学有陈治民、骆仲英、兰田玉、杨纯一……袁医官和我共十九人。殉难同学有方刚、姜达林、斯仁、韩杰、杨梦卿、俞缄、应邦忠等七人。 我们获救的十九人在对岸白庙寺休息了六天,期间捞获姜达林和应邦忠尸体各一具埋葬在白庙寺后山坡，然后继续北进。临行时天空忽然飘起雨来,苍天垂泪,江水哽咽,我们不忍中途离开同船同难的弟兄，在场的每个人无不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经过十多天的艰苦行军，我们到达鄂西北重镇老河口,即与部队会合,病弱队解散,学生归队。全团继续北进,进入豫西平原。又经过一个多月行军,终于在1943年11月26日到达西安母校。忆自松阳突围,辗转九省,经八战区,历时一年四个月零二十二天,行程一万四百五十一华里,堪称是一次坚苦卓绝的长征。

　　两年后的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我国八年抗战取得了最后胜利。同学们当年抗日救国的宿愿终于实现,殉难同学可以安息了。

　　今天,我怀着悲痛的心情写这篇西陵风雨的血泪回忆。逝者已斯，我深深地永远地怀念你们！

　　同时，我也怀念健在的台湾同学陈治民、骆仲英、兰田玉,每年的9月22日长江覆舟那天，他们都要在台北聚首。自1987年台湾开放回大陆探亲以来,陈治民和骆仲英曾多次回来探亲会友，唯独兰田玉同学因公伤致双眼失明,行动不便,没有回过大陆,我为此格外悬念。2008年5月以来，两岸关系发生了重大的积极变化,梦寐以求的“三通”终于来到,兰田玉来信说:我虽双眼失明,但梦萦祖国大陆,心想家乡,我要回来一次,还要为家乡江西赣州的残疾父老尽点绵薄之力……我读完后,感动得落下了眼泪,一个八十多岁双眼失明的黄埔老人,身在台湾,心系家乡,念念不忘家乡残疾父老,此种爱国情怀和黄埔精神让我很是敬佩。在此，我只有说声:归来吧，故乡在呼唤您！同学在想念您！●

（浙江省黄埔军校同学会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