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军校同学会

2020年第二期

祖国江山美 家国爱意浓——记我的父亲张子忠

日期:2021-09-18 09:32:00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张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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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张子忠出生于1924年2月12日,是家中的长子。父亲出生时,爷爷便为他取名“子忠”。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爷爷的寓意是:要以报效国家为大,国比家大,有国才有家,虽然说是百善孝为先,但是要真正和国家相比,孝敬父母应该位居于次。

  1939年,黄埔军校已经迁到成都北较场,父亲以出色的成绩考取了黄埔军校17期辎重科。父亲当时的实际年龄还不满16岁,为了早日保家卫国,谎报说18岁,加上父亲体态瘦小,更显得瘦弱。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已在黄埔军校担任武术教官的爷爷高兴地说:“我儿虽文弱之身,却存爱国钢铁之志!”虽然爷爷嘴上夸奖父亲,内心还是担心他身体瘦小,经受不住严格的军事训练,就对父亲说:“你虽已经被军校录取了,但我要告诉你,咱们家可不欢迎逃兵!”

  军校每天的训练相当辛苦,非常严格,来不得丝毫马虎。有一次训练从高空跳沙坑,父亲前面站着一位个子比较高的同学。这位同学站在沙坑边沿,犹豫着不敢往下跳。这时教官从他的身后猛然飞起一脚,直接把他踹到沙坑里,还冲着他大吼了一句狠话:“连沙坑都不敢跳,上了战场肯定是个逃兵!”轮到我父亲了,父亲心想我绝不能挨上这一脚。教官一发口令,父亲一纵身就跳了下去。当父亲从沙坑里爬上来时,教官迎上来照着他的胸脯就是两拳,当时父亲硬挺着没有倒下。在队前点评时,教官说:“张子忠个子不高,但是有胆量,不但敢于往下跳,而且动作还规范。”这位教官并不知道,父亲出身于武术世家,虽然不专业,但多少还有点根基。

  1942年4月15日,父亲从黄埔军校毕业后留校当助教。后来调入军校19期,任少尉班长及中上尉区队副。11月2日进入重庆军区总指挥部,担任接线员。后来在滇南特别游击区总指挥部负责管理密电码,以及参谋工作。半年后,任军校20期和21期上尉区队长助教等职。1947年父亲调入傅作义部,在北平第1军官训练班担任中队长少校兵器教官,培养无军事学历的排连级干部,授课内容是《作战纲要》。1949年平津战役伊始,父亲随傅作义部参加北平和平起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父亲先后在太原市工农速成中学和太原市第9中学任教。1957年,父亲被错划成“右派”。我曾问过父亲:“您如果当时不直言不讳,就不会被打成‘右派’了吧?”父亲回答我说:“我曾经是一名军人,我要对人民负责;我是一名教师,站在三尺讲台前,我要对学生负责;我是中国人,我的言行要对祖国负责。如果现在允许我重新做出选择,我宁肯当无过蒙冤的‘右派’,也绝不会去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父亲被错划成“右派”后,离开了他所热爱的教育一线,带着我们全家,由太原回到北京(我姥姥家住在北京牛街)。为了谋生,父亲在牛街维修街道老旧房屋的修缮队做临时工,给瓦匠师傅和泥、运送灰桶。每逢下大雨,父亲都冒雨把所有能装水的盆和桶,放到外面去接雨水。工人们对父亲的举动很不理解:“人们都在躲雨,你却冒雨摆弄这些桶啊盆儿的,这是干什么?”父亲说:“为了节约水资源,和泥用自来水我看着太可惜了,我接些雨水收存起来,可以给瓦工师傅和泥用,能够节约点是点,浪费水资源是犯罪。”工人开玩笑地说:“你的所做所想对一个还在被监督劳动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点不配套呀。”父亲就这样苦干了20多年临时工。

  父母一个是南方人,一个是北方人,生活习惯不同,然而爱国爱家的共同情怀,和对古汉语的共同爱好,促使他们佳偶联姻。父亲的笔名叫愚痴,他年轻时经常在报纸上发表短小精悍的爱国文章。母亲在未认识父亲之前,对这些小文章非常赏识,每次见到愚痴写的文章,都会用剪刀裁剪下来,贴在过期的杂志里收存起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随一位姓马的远亲来我姥姥家,和母亲见面后,越聊越投机。母亲把自己私存多年的文章拿出来与父亲分享。父亲翻看几页后,微笑着对母亲说,我就是这些小文章的作者愚痴。母亲当时既惊又喜,没想到自己崇敬多年的作者,如今居然坐在自己的对面。就这样,一段佳偶以文联姻,这真是:鹊桥架起约佳偶,千里良缘一线牵。

  “文化大革命”时期,所有学校都停课,社会上掀起“读书无用”的潮流,同学们不再读书学知识。父母用他们老两口对话的方式,把《古文观止》《朱柏庐治家格言》《唐诗》《论语》有意地传授给我们。最初,我把父母的这种对话当做耳旁风,但后来,渐渐地我在他们对话时也能插上一两句。就这样,我对楹联、古文和唐诗逐渐产生兴趣,以至于爱到痴迷。现在,老伴儿外出旅游,给我带回来的最好礼品,不是特产,而是当地寺庙里面的楹联。父母以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方式,引领我们对中国古典文化产生了兴趣与喜爱。

  1979年5月20日,中共太原市教育委员会下达文件,父亲被错划为“右派”的问题得到纠正。落实政策后,父亲重新回到久违的学校,被分配到北京市第88中学做总务工作(父亲退休时,88中学与临近的育才中学合并)。在学校总务处,父亲每天早来晚走,兢兢业业地工作。父亲还利用闲暇时间,把每届毕业生用过的试卷背面朝外钉成好多小本,发给老师们记笔记用,为学校节约了纸张。每逢学校大扫除,父亲总会站在垃圾旁,捡回可回收利用的物品。

  有一次,学校组织在校全体教职员工学习马列主义,有两三个老师发完言后,会议室里一度出现了冷场的局面。校长几次动员后,还是没有人发言。这时父亲请示校长:“我可以谈谈我的学习体会吗?”顿时,会场老师们惊奇的目光投向父亲。校长脸上充满了喜悦,连声说道:“可以,当然可以啦!”父亲从中国革命历史发展的历程,谈到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他引用列宁关于革命道路的理论,佐证在《资本论》中,找不到一条现成的适合中国国情的道路的论述,得出要创造性地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的结论。父亲的话音一落,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从此,大家都称呼他“张老师”,更有一些老师尊称他为“张老”。事后父亲笑着说,这一次极其普通的学习心得座谈会,居然让在校的老师们对自己的称呼连升两级。

  没过多久,校长把父亲调到了政教处。由于社会工作特别多,父亲在政教处的工作比较忙。每天放学后,父亲总要把学校楼上楼下的每个教室、楼道检查一遍,把学生忘记关闭的电灯关好,把滴着水的龙头拧紧。因此,学生们又加封给他一个特殊的称号“灯官”。我的孩子也成了这项义务工作的参与者,他跟着姥爷楼上楼下地跑,姥爷无言的教育,他却有意地接受了。

  从落实政策到退休10年间,父亲连续荣获校级、区级以及政协和统战系统的各种先进称号。1990年10月,父亲被聘为宣武区公安分局党风警风监督员。1991年2月,当选宣武区第七、第八两届政协委员。1993年7月6日,被聘为民革宣武区工委顾问。2005年5月,被宣武区工委、妇女联合会评选为科学教子家庭标兵。2005年,父亲被评为北京市健康老人,我家被评为宣武区第五届五好家庭。

  2007年,我和妹妹陪着父亲参加黄埔军校同学会春节联欢会,节目进行到最后时,主持人走下台来,邀请我父亲出个节目。父亲当时已是83岁,他爽快地接受了邀请,健步走到台前,首先对观众致欢庆词,然后说:“唱歌朗诵我不行,今天我为各位模仿伟人毛主席讲话吧。”父亲十分庄重地学说了一段毛主席的讲话:“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是任何力量也打不破的……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父亲话音未落,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和妹妹也为父亲的出色表现使劲地鼓掌。主持人快步走上台,风趣地对父亲说:“张老,您隐藏得够深的呀。您居然能够把毛主席的声音模仿得这样逼真。今天由您压轴,这台节目太精彩了!”这时,全场再次响起掌声。

  晚年的父亲,由儿女轮流照顾饮食起居,但他仍然保持习惯,端起碗来,先按照穆斯林教义感恩真主及付出劳作的人们赐予食品。偶尔剩下一点饭菜,父亲坚决不让倒掉,要留着下次再吃。有一次我儿子为避免姥爷吃剩的饭菜,就谎称拿给家里的猫吃,父亲听到后很高兴,说:“好!只要是不浪费。你回去一定要先问问猫,它们要是不吃,你还拿回来,我吃。”听罢,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在笑声中,一颗杜绝浪费的种子已经深植于每一个人心中。父亲眼睛黄斑病变,看不太清楚了,但他每日仍坚持学习,与广播、电视为伴,锁定的栏目是央视新闻和海峽两岸。

  父亲每天要求我们查看两个数字,一个是电表、一个是水表,并且让我们把查到的数字记录在家中的小黑板上。父亲严格掌控着这两个数字,他说:“我的年岁大了,现在吃不愁穿不愁,对于水电的斤斤计较只为‘但存方寸土,留与子孙耕’。”

  我们兄妹3人的孩子都是80后,成长在一个比他们的前辈都幸福的黄金时代。父亲对他们严格要求,从两三岁时就对他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培养他们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精神。要求他们铅笔用到1寸多才能换新的;纸张要用完正反面后才可以丢掉;对于文化知识要“不为不知而羞,要为不学而愧”。有一次,父亲向孩子们提出了过于苛刻的要求,孙女像受了委屈似的对爷爷说:“爷爷,我做的已经不错了,再说我也没有接受过黄埔军校的训练呀。”现在3个孩子都已结婚成家,有的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遵从爷爷(姥爷)的教诲,在其位、尽其责。

  父亲一生豁达乐观。他认为:“青春无年龄,幸福无指标。”他还常说:“现在的生活,就是用放大镜来看,也找不到一点不满足的地方。”2014年,我家被荣幸地评选为“首都最美家庭”。这份荣誉是父亲、母亲生前用美德作为硕籽,辛勤耕耘的收获;是父亲、母亲在“为人父母”的答卷上得到的加分。

  父亲和母亲给予我们的是:爱之深、责之切!

  我们真心回报给父母的是:存于心、见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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