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军校同学会

2020年第三期

激战光华门的抗战老兵

日期:2021-09-18 09:13:00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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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广田(1917-2018)

  湖南常德人。

  南京保卫战时任教导总队军事营代理排长。

  采访于2014年11月湖南常德市。

  采访人:张定胜、刘康、章健。

  整理人:张定胜。

  2014年11月,我们在采访中获悉一位叫周广田的曾经是教导总队军士营的代理排长,他在南京保卫战时守卫光华门。19日下午,我们从湖南平江坐大巴到长沙,再转车赶到常德。到常德已经是晚上9点,而周广田居然精神抖擞地等候我们多时了。

  在常德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的陪同下,我们在周广田的住所里见到了他。让我们惊喜的是,这位1917年生的96岁老兵健谈风趣,健步如飞。他告诉我们:“你们不要担心我的身体,我好得很!现在我还在楼下经营一个店面,卖我的‘老兵泡菜’!赚得的60%捐赠给抗战老兵。”如此的精力和胸怀让我们只有感叹的份了。

  1934年,16岁的周广田在长沙念高中,受到爱国主义思想熏陶,经常参加爱国集会和游行。后来,他瞒着母亲与70多位爱国学生集体奔赴南京,加入了黄埔军校教导总队第1团第1营第1连,成为一位二等兵战士,排长是何维新。在初入教导总队期间,周广田部队驻扎在孝陵卫兵营,即今天的“南京理工大学”所在地。我问:“您为什么要到教导总队,而不进军校深造?”周老讲:“有两个原因:第一,军校要学3年,然后见习,我认为这耽误上战场的时间,教导总队不一样,德国教官,武器全是进口的,学员军事素质高,可直接下队伍作战;第二,待遇好。蒋委员长对教导总队厚爱有加,只要他不忙,每星期都到军营来视察一次。另外,我们每月有10块光洋军饷,别的部队没有这么多,军校也没有。但训练极其严格,每天早上4:30起床,先跑步1小时,然后洗脸,冬天都是用冰块擦脸。入伍不到3个月,就开始拿着步枪进入工事训练,地点就是军营对面的邵家山上。”我们告诉他,邵家山上至今还尚存有水泥碉堡。周广田哈哈笑着用湖南话说道:“要得,要得,山顶有一个大观察哨,山腰周围有碉堡,对吧!”我们说是的,惊叹他老人家居然还能记得碉堡的位置。

  1937年12月7日,南京城郊激战尤酣。此时,周广田已经作为教导总队的老兵被调入军士营,任军士营第1连第2排代理排长。10日,光华门吃紧,周广田被派去增援。我问:“你们到那里时,城下的战况是什么样的?”周老答:“10日清晨,我们在城头看见日军坦克1辆、战车4辆,离城门直线距离约200米远。一开始,敌人没有攻击,只是与我们对峙。不久,敌人发起冲锋,敌炮也开始轰击城墙,砖石乱飞,黑烟弥漫。光华门城门口被炸塌,城门被炸出一个能容纳一个人钻进来的缺口。通往光华门城门约200米通道上,约1个排的日军拼命向城门冲过来。我排的4、5两个班利用城墙垛口以几挺捷克轻机枪反复扫射城下敌人,但敌人不顾伤亡,仗着人多还是冲到了城门下。这时候,由于距离过近,机枪无法有效射击,我们就用手榴弹往下扔,他们死伤不少,剩余的又退了回去。但还是有一部分敌人从破缺的城门洞口进来了,我立即命令6班下城墙去,进入瓮城进行阻击。由于洞口小,敌人进来不易,刚进来了4个,就被6班的机枪打死在第一道门的碎石沙袋上。我们的工兵营战士立即用沙袋将城门再次堵死,此次战斗,我们只受伤了两名战士。我在城墙上还看到,城外友军为了配合我们也在对包围我们的鬼子进行打击,这就更增加了我们坚守光华门的决心!谁知道我们刚刚坚定了死守的决心,12日下午6点,就接到连部撤退的命令。我们都感到不解,现在我们和敌人正在近距离对峙,怎么能撤退,而且也没有掩护,一旦敌人追击怎么办?连长的传令兵说‘马上执行命令,立即向下关撤退过江,过江后到郑州报到’。军令不可违,我们就开始穿过城区向挹江门撤退。由于一整天没进食,肚子饿极了,在撤退途中我们就四处找吃的,但很难找到,也因此耽误了很长时间。等走到挹江门时,看到城门半开着,地上全是丢弃物,路灯照着大街,城门附近人很少,我们顺利地出了城。但到了江边举目一看,乱糟糟的全是败兵。好不容易看到一艘铁驳船过来,还没停稳,散兵就一拥而上。眼看船都要被挤翻了,船长立即开船向浦口驶去,没能上船的士兵叫骂着朝远去的驳船开枪射击。我们觉得在这里等船不是办法,就沿着长江向上游寻找。好像走到了汉中门外的江滩,看见很多士兵围在一起烤火。我们问他们是什么部队,他们说是到南京领取武器参加防卫的广东、贵州等地的部队。但还没进入阵地,当官的就跑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聚集在此。我们在汉中门外一条船也没找到,只能折回下关。此时天已经亮了,敌人的兵舰已经开到了燕子矶,我万分着急,见江边地上有一排散乱的竹子,就让士兵捆扎成竹筏。不会游泳的全部上竹筏,约30几个会游泳的脱掉棉军衣涉水渡江。此时,我也脱了棉衣裤将驳壳枪往腰间皮带上一插,找了块大木头就跳入江中向对岸游去。游了200米左右时,被江上的敌舰发现并用机枪扫射,十几个士兵当场被打死,我们排也因此分散了。我扶着木头漂浮穿插于战友尸体之间。一会儿,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在水中挣扎,快要不行了。我尽力靠近一看,是一位15岁左右的少年小兵,上身赤膊,穿着短裤。我问他是才参军的吗?他说是的。我说你抱着我这块大木头,我们俩骑上去,就这样我们骑在木头上用手划水。”

  周广田老人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刚骑上木头划了100米不到,从下游来了一艘日军快艇,正在用机枪射杀江中涉水人员。我一看不妙,立即用手将小家伙拉入江中。但还是慢了几秒,敌人的子弹击中了小家伙的脖子和腰。他被当场打死了。我懊悔万分!一个和我当年一样参军的少年就这样殉国了。77年了,我还记得他那圆圆的、被寒冷的江水冻得红扑扑的脸蛋,那渴求生存的表情。他太年轻了!”说到这,周老眼含泪水,自责不已。我深受感染,也已经两眼湿润。

  周老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大概是13日中午前后吧,我划到了江北岸边,看到江滩淤泥中有很多死去的士兵。他们都是在向岸上爬行时,被敌人汽艇上的机枪打死的。淤泥地不能用脚走,不然会越走陷得越深,只能匍匐爬行。这个江滩好几十米长,我用劲爬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土埂。好不容易上了土埂,四周全是芦苇蒿草。我找了一条棉裤穿上,就坐在土埂上想着等等我的弟兄们,但等了好一会儿,一个人都没有。我起身向岸上走,由于下水时鞋子丢了,光脚走在芦苇荡中,芦苇茬刺得我满脚血洞,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疼得不得了。只能扒开芦苇茬慢慢走,走了约半个钟头才走出这个‘魔鬼林’。我一瘸一拐地在江堤下歇了一会儿。再往上爬时,‘咣、咣’两声,不知何处飞来两发炮弹在江堤上爆炸了,气浪将我摔了下来。好险!如果我不是在下面休息耽误了一会儿,就正好被炸死了。我匍匐着等了会儿,见不再有炮击,这才重新爬上江堤。回头往江南一看,那个惨啊!从汉中门到燕子矶的江面上,漂浮着数不清被日军打死的士兵和难民。日军的兵舰还不时来回游荡射杀我幸存官兵。我当时想,这笔血债一定要还的!就继续向浦口方向走去。由于3天没怎么吃饭,又经历如此磨难,我实在走不动了。看见一个农舍旁的草棚就一头钻了进去,发现里面有一位腹部受重伤的我军战士,喘着粗气,已经说不了话。我也想不了那么多,进去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天亮了,我略微恢复了一点体力,但看到那个友军战士不知何时已经牺牲了。我向他行了个军礼,就踏上寻找部队的道路。”

  采访结束后,考虑到周广田与吴春祥都是教导总队的抗战老兵,去年我们帮助吴春祥老兵实现了重回战场祭扫的愿望。这次,我们也希望能满足周广田这个愿望。通过多方协调,在江苏电视台、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南京1213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同盟”共同协助下,终于在2014年国家公祭日期间,我们将周广田接到南京,陪同他重回他曾经生活、训练、战斗过的地方。周老激动万分,接受了多家媒体采访。同时,还与南京的专家学者及南京保卫战将领的后代一起,参加了由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主办的“抗日战争南京保卫战学术研讨会”,共同回顾了那段民族抗战历史。

  此后,我与周老结下了不解之缘。除了经常电话联系外,只要他到南京,我必去看望。此外,我在收集到南京保卫战教导总队文物时,也经常向他老人家请教。还记得,最后一次向他请教是在他去世前3个月的2018年5月,他当时声音沙哑,说话不畅,我叫他多喝水,少说话。他说:“要得,要得!多保重啊张团长(指我2014年4月组建的民间南京保卫战战迹寻研团)。”从此成为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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