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陆移入台湾的妈祖信仰

姚同发

　　妈祖信仰从大陆崛起，到护佑移民入台垦殖、抚平平埔族伤痛，以至今天依然长盛不衰，足可以视为台湾民间信仰发展的一个最具典型意义的神祗。

妈祖信仰在大陆的崛起

　　历史上，民众曾创造了无数的神灵，经过岁月的淘洗，许多神灵泯灭无闻，而另有一些神灵的影响却日益扩大，不仅成为一省一府民众共同信仰的神灵，而且走向了全国。在这些神灵中，妈祖是最为耀眼的一颗星辰。妈祖信仰的核心区域最初是在福建莆田、仙游二县，随后遍及全省，接着走向沿海省市并扩及内地省份。妈祖信仰在大陆的崛起，与民间的促进、海运的勃兴、经济的发展以及官府的推崇直接相关。

妈祖信仰护佑移民垦殖

　　民间信仰作为上层文化建筑的组成部分，与一个地方社会经济的发展状况是息息相关的。台湾在清代基本上是一个由大陆移民建立起来的移垦社会，这一情况对民间信仰的影响至关重大。我们从妈祖信仰与移民渡台、垦殖及求生存的过程中,可以得到清晰的佐证。

　　台湾与祖国大陆之间隔着一道海峡，古代向以风浪险恶著称，所以大陆移民在渡海去台时，一般都要祈求海神妈祖的保佑。平安抵台后，为报答她的庇护之恩，就建立庙宇，供奉祭祀。在清代前期，其实还有一道比风浪更为险恶的障碍，这就是政府采行的严格限制人民渡台的政策。对于清政府的禁令，移民不得不采取“偷渡”的办法。但是比起风浪险恶，偷渡的危险又不知要大多少倍，每年不知有多少内地百姓为了渡台而白白丧失性命。为了求得精神上的支持与慰藉，人们在偷渡时自然免不了要祈求海神妈祖的庇护，以期能确保海上安全。偷渡者一旦平安抵达，则把它归功于妈祖的显圣保佑，从而对妈祖更加崇敬。加上大陆移民台湾并非一次成功，中间还要做往返多次的“候鸟式”的迁徒，也加强了移民祈求妈祖保佑的心态。

　　移民到达台湾后便进入垦殖阶段。清初，台湾山林未启，草莱初辟，不是莽莽的绿草荒坡，就是参天的原始森林。移民在野外搭盖草棚从事开垦，居住条件极差，营养不良，气候恶劣，生活十分艰苦，经常受到各种疫病的侵袭，死亡率很高。此外，移民还经常面临着“番害”的威胁。清代的“番”有两种，即“熟番”和“生番”。前者业经驯化，而后者还保留着十分野蛮的“出草”，即猎首的陋习。清廷虽然曾在沿山地带设立“土牛”、“红线”为界将汉番隔离，但汉族移民为了取得土地，常常越界占垦，因而惨遭杀害。面对险恶的自然环境和随时可能发生的生番“出草”的威胁，早期的移民乃纷纷设立宫庙，来供奉那些与他们关系较为密切的神明。至于曾经保佑他们劈波斩浪安全地渡过台湾海峡的海神妈祖，这时也被移民们视为救苦救难、无所不能且有求必应的保护神而广为敬奉。可以说，清初恶劣的开垦环境促进了妈祖信仰在移民中间的传播。

　　在清朝统治台湾的212年中，岛内共发生大大小小的起义68次、分类械斗77起，移民社会的动乱不仅给移民的生命财产造成极大损失，也在他们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饱尝动乱之苦的移民为了本社区境内的安宁，在各自社区内供奉守护神，妈祖信仰成为地方保护神，正是这种社会动乱造就的。

妈祖信仰抚平平埔族伤痛

　　清代后期，居住在台湾中部地区(今台中县、台中市、彰化县、南投县)的平埔族开始接受妈祖信仰，并在埔里倡建妈祖庙。这一变化被台湾刘校万教授认为是“汉番交涉史上别具一格，耐人寻味”的现象。

　　台湾平埔族与汉人接触最早，较早接受汉族文化的影响，并随着明末汉移民成批入垦而不断汉化、内地化。汉移民入垦后，通过与平埔族交换和贸易，互相影响；通过杂居共处，多方接触，互相模仿学习；通过“番女多与汉人牵手”成婚，沟通血缘；通过政府创办社学，教育“番童”接受汉文化等多种途径，使移民与原住民间互相融合、同化。由于汉族掌握较先进的生产技术，具备较高的文化水准，相互接触中，原住民被汉化是主要的。原住民接受汉人的生产技术，促进了狩猎、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模仿汉民的生活方式和某些风俗习惯，使居室、衣饰、饮食的文明程度有所提高；学习汉语，改用汉姓，在交往中增加了便利。可以说，汉移民开发台湾的过程，也是台湾原住民不断汉化的过程。

　　平埔族的高度汉化，成为其接受汉族神灵的重要基础；而平埔族原有的祖灵崇拜的衰亡，又成为其寻求新的保护神的契机。寻找新的保护神妈祖，以崇祀汉人之神来抵制汉移民之侵袭，同时防止“生番”的扰害，这就是平埔族抚平所受伤害的祈望。妈祖信仰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平埔族的神灵世界。妈祖信仰成了平埔族与汉移民的共同信仰，对促进民族团结共同开发台湾起了积极的作用。

台湾妈祖信仰源流

　　台湾民间妈祖信仰伴随大陆移民渡海开发宝岛而传入，所以俗称早期的妈祖庙为“开台妈祖”。“开台妈祖”何时入台，在妈祖信仰传播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澎湖是台湾的门户，也是妈祖信仰传至台湾的第一站。据董应举《崇相集·与南二太公祖书》记载，澎湖天妃宫在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之前已经建立。该文指出：“澎湖港如葫芦，上有天妃宫，沈将军折韦麻郎处也……”这里说的是万历三十一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与明朝宦官暗订互市之约的事。其时，由司令官韦麻郎率舰队驶抵澎湖内港停泊，派翻译到漳州要求准予互市，福建抚按命浯屿把总沈有容驾舟到澎湖向韦麻郎宣谕不予互市，令其舟师尽速撤离澎湖。结果，荷方舰队在中国水师的威慑下被迫撤退。今澎湖马公天妃宫尚存“沈有容谕退红毛番”一碣，即为明证。

　　继沈有容之后，还有一位笃信天妃神明的明代海防将领是海盗出身的郑芝龙。据蒋毓英《台湾府志·附澎湖庙宇》(卷六)载：“天妃宫在东西澳(之间)，前有案山，其澳安澜，可泊百余艘。系郑芝龙建伪藩更新之，今其灵犹加赫濯焉。”郑芝龙于崇祯元年(1628年)就抚后，不仅为朝廷收拾了刘香等一批同类，且曾协同福建巡抚邹维琏在澎湖海域击败荷兰海军，生擒其首领。至南明时，郑芝龙已威震全闽，富可敌国，南明政权为了控制这股势力，弘光朝封之为南安伯，隆武朝加封为平国公，无疑，在海上横行一生的郑芝龙，“更新”澎湖天妃宫当在情理之中。据江日升《台湾外纪》载，郑成功、郑经父子渡台均在澎湖娘妈宫住歇，直至康熙十九年(1680年)郑经兵败厦门，回师台湾，“无颜即归”，犹在澎湖“会锡范、绳武、国轩等，住娘妈宫”。

　　由此观之，从明万历三十一年至康熙二十二年施琅攻克澎湖之前的80年间，娘妈宫的历史沿革是相当清晰的，其香火从未中断。澎湖娘妈宫对岛内的妈祖信仰发挥了中介的作用，妈祖信仰正是从澎湖走向岛内的，时间当在明郑时期。

　　另外，明郑时期，台湾不仅有许多社区性和行业性的公共妈祖庙祀，而且民间私祀更为普遍。瑞士人阿布列特·赫波特在《台湾旅行记·中国人的宗教》中对台湾民间普遍奉祀妈祖有着许多具体生动的描述，还明确提到“中国人每逢出航或回来的时候，必定要祭她”。

妈祖信仰在岛内何以长盛不衰

　　妈祖(林默)于宋雍熙四年(987年)“羽化”后，湄洲岛上建起了第一座庙宇。经过一千多年的分灵传播，妈祖信仰遍布祖国大陆的沿海沿江，内河内溪；妈祖庙宇林立于水旱码头，渔村山乡，成为统领四海的最高海神。明郑时期，随着移民在岛内定居、垦殖与发展，妈祖几乎成为移民的主祀神。现今妈祖神格之高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台湾3.6万平方公里面积(不及福建的1/3) 即建有妈祖庙800多座，再加上以妈祖为主神的庙，就有1000多座，信众达1000多万人。多年来，朝野政治人物纷纷到妈祖庙(宫)朝拜、进香或题字、赠匾。如果说，古代统治阶级对妈祖屡加褒封是为了巩固统治的需要，那么，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当代，妈祖信仰为何在岛内依然长盛不衰，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对此，一些学者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其一，妈祖形象表现出一种人对自然力的积极征服的愿望、智慧和力量，它唤起了人们一种以自身奋斗改变和掌握自身命运的积极情绪。妈祖传说如“菖蒲治病”、“化草救伤”、“救父寻兄”、“乘席渡海”、“拯饥救灾”等，几乎都贯穿着一种自尊、自强、自救的强大信念，从而表现了人的创造活动、抗争精神，肯定了人的本质的力量。清代赵翼在曾有这样一段记载：“台湾往来，神迹尤著，土人呼神为妈祖。倘遇风浪危急，呼妈祖则神披发而来，其效立应，启呼天妃，则神必冠帔而至，恐稽时刻。”这反映了妈祖与移民在战胜自然方面的默契与力量，并成为刻骨铭心的记忆，从而衍生为对妈祖神灵的崇拜。

　　其二,妈祖信仰符合中华民族优良道德传统。中华民族的优秀伦理道德传统，源远流长，成为维系两岸中国人和谐统一的纽带。妈祖从出生到羽化，留下了许多生动神奇的传说，《天后志》记载的有15则，《天妃显圣录》记载的有 16则，内容大同小异，主要是有关拯救海难、降服妖怪、祛病救人、除水患、祈雨造福人民等。有些故事虽近于神奇怪诞，但反映了妈祖一生孝悌忠信，以慈悲仁慈为怀，除恶扬善，乐于助人，团结友爱，济世救人，促进社会和谐的高尚品德和崇高精神，因而为台湾民众所崇信。

　　其三，妈祖文化具有解脱郁闷、净化心灵、充实精神生活的功能。妈祖信仰经过一千多年的传播，聚集起一千多万妈祖信众和遍布各地的妈祖庙宇，形成了一种妈祖文化氛围。首先是妈祖神迎合当地的民俗文化，尔后，当地的民俗文化又藉附着妈祖的种种美丽传说，形成自己独特的社区民俗。妈祖是女神，她不但具有神的博大胸怀，又具有一般女性的慈悲、善良、朴实的美德，于是以妈祖为中心的社区民俗又形成不同于以其他神为主神的社区民俗。其次，信众对妈祖的虔诚信仰，集中体现在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的诞辰节和九月九日的“羽化”节的庆祝活动上。这两个日子，各地信众都要在妈祖宫庙所在地举行盛大庙会，这些庙会和当地物质生产和社会生活紧密相连，形成各个社区特有的祭拜仪式，亦即妈祖民俗文化。民俗文化一旦形成，就具有相对的稳定性，成为社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影响着人们的行为准则，发挥着其他说教无法达到的教化功能。

　　其四,妈祖信仰是社会整合和民气凝聚的重要力量，也体现了台胞追本溯源、寻根谒祖的炽烈感情。妈祖作为从故乡请来的保护神，也成为移民忆土思乡的重要寄托，人们凭籍奉祀妈祖，怀念大陆故土。同时，妈祖信仰还成为台胞“民族认同”和“敦睦乡谊”的精神力量，表现了炎黄子孙非凡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其五，妈祖信仰与社会经济发展关系愈密切，其发展的空间也愈大。古代，海神妈祖庙多为海商所建，地点多选择在江河湖海之滨，即海商驻地附近。海商创建妈祖庙，一是为了祭祀的需要，二是为了各地船只带来的商品在驻地进行交易，形成集市。近代，妈祖庙选址由河海之滨改向商业重地、交通要衢，一则促进当地工商业的发展，二则便利香客进香朝拜，增加经济收入。在台湾，庙建得越是巍峨壮观，进香朝拜的香客就越多，庙的经济收入也越丰厚。此外，一些大宫庙还在当地举办各类学校、医院、福利院等公益事业，以弘扬妈祖慈悲博爱济世救人的宗旨，促进了妈祖信仰的进一步传播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