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舞集:舞动中华文化元素的精髓
姚同发
炎炎盛夏,台湾著名现代舞蹈表演团体——云门舞集,再度踏上从莫斯科经罗马到巴塞罗那的欧洲巡演。担任荣誉团长的马英九夫人周美青,全程到场为舞者加油打气。当巡演载誉归来时,人们对于受到周美青如此器重的云门舞集,不由更增添了一份了解与关注的渴望。
云门舞集:不断汲取中国文化养分
1973年,一个刚刚从大学毕业走向社会的年轻人,创建了台湾第一个当代舞团,也是台湾第一个职业舞团,并命名为“云门舞集”。这个年轻人,就是台湾嘉义世家子弟林怀民。
云门之名来自于中国古籍《吕氏春秋》:“黄帝时,大容作云门”。林怀民用这个美丽的名字命名自己的舞团,不啻意味着早已失传的黄帝年代的舞蹈“云门”,从此将被赋予新的生命;也决定了云门舞集与中华文化须臾不可分离的命运。
云门舞集成立之初,林怀民提出过一个响亮口号:中国人作曲,中国人编舞,中国人跳给中国人看。37年来,云门舞集不断在中国文化中汲取养分,从古典文学、民间故事的演绎,到台湾历史、社会现象的衍化发挥,乃至前卫观念的尝试创制,统统有所涉猎、广泛汲取。37年来,云门舞集完成了包括《白蛇传》、《红楼梦》、《薪传》、《九歌》、《流浪者之歌》、《水月》,以及“行草三部曲”(《行草》《行草二》《狂草》)在内的享誉海内外的160余部作品。
回首云门舞集成长的历程,不难发现,林怀民编舞取材相当广泛,有古代的白蛇传、屈原,有近代的先民渡海,还有中国传统书法艺术。其脍炙人口的戏码《薪传》,展现的是史诗般的渡台悲歌,是先民横渡“黑水沟”时遭逢的惊涛骇浪,剧中那点灯引领先民登上婆娑之岛的妈祖,一直是林怀民心中的一盏神灯。而灵感来自书法艺术的《行草三部曲》,更把中国博大精深的书法艺术,如王羲之、怀素、张旭等历代名家的书法,转化为肢体语言,舞者的独特舞步,将身体化为“笔墨”,在舞台上尽情挥毫,对话中华千年书法精魂,让观众心灵受到强烈震撼。
云门舞集平素的训练,也深受中国文化的浸润。云门的舞者大都为舞蹈科系毕业的学生,他们的基本训练除了现代舞、芭蕾之外,中国的京剧动作、太极导引、静坐与拳术,也是极重要的功课。这让他们的舞姿,包蕴了深厚的中国文化积淀。甚至于中国戏剧大师梅兰芳说的“戏要常带三分生”的教诲,也成为舞者铭记在心的警示,时时告诫舞者学艺不是只学到七分就可上台,而是即使全盘掌握了,仍然要虚心、警觉,每场演出都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样才能保证演出的精致与成功。
从舞步到舞作,台湾经历过的各个时代,孕育和丰富了林怀民极具历史纵深的思考空间,他的舞步与舞作,始终没有离开中国文化的范畴。他对“我的乡愁,我的家”的坚持,使得成立30多年的云门舞集,成为台湾最重要的活文化财产之一。
《水月》:大象无形的至高艺术境界
从《水月》的创作灵感、动作编排、意境建构,让人们得以更深地体悟到云门舞作深深烙印着的中国文化元素。
《水月》的编舞由“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的偈语获得灵感,舞蹈动作则根据“太极导引”的原理发展成形,佛家理论在此得到充满诗意的诠释,尤其是虚实、有无、阴阳之间的关系,配合着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旋律,将中国文化元素、舞蹈语汇、天籁之声完美结合,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是的,林怀民并不是海内外唯一探索舞蹈中运用太极训练的编舞家,但他能将传统的中国身体训练经过转换与诠释,与舞蹈的剧场结合,呈现如此深远的禅境,在不经意间使人获得生命的感悟,确实将舞蹈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发展高度。
当许许多多现代舞团在拼命紧追西方脚步的时候,林怀民却反其道而行之,从中国身体文化的太极中寻找动作的源泉。太极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的动态体现,刚柔并济、虚实相生、重心低沉,以曲线运动为原则,不重形而强调内心修行。和此前的一些作品相比,林怀民在《水月》中放弃了形式上的美,完全回到了东方哲学一贯寻索的本源。
《水月》的绝妙之处还在于以东方的身体动态营造出“有无之境”的中国哲学意境,舞者以冥想的状态捕捉呼吸与气流,感受自己的身体并与之对话,使观众感受到的不是一般情形下向外散发的肢体力量,而是向内自我与自我的对抗。可以说,充满简洁、空灵、幽远意境的《水月》,更像是一幅动态的中国水墨画,黑色的舞台与白衣舞者勾勒出虚实幻动的空间,舞蹈不为讲故事,也不为展示纯粹技巧,只为表达一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才是舞蹈《水月》要表达的东西。
被认为是林怀民20世纪90年代巅峰之作的《水月》,甚至被誉为“20世纪当代舞蹈的里程碑”。《纽约时报》在遴选2003年度最佳舞作时,该报首席舞评家安娜·吉辛珂芙将云门的“水月”列为第一。她说,台湾云门舞集艺术总监暨编舞家林怀民做到今天艺术家罕能达到的成就:以独创一格的作品挑战观众。
林怀民:舞作成为台湾社会的共同记忆
林怀民1947年出生于台湾嘉义。14岁开始发表小说,22岁出版《蝉》,成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台北文坛瞩目的作家。他大学时就读于政治大学新闻系;留美期间,一面攻读学位,一面研习现代舞。1972年,自美国爱荷华大学英文系小说创作班毕业,获艺术硕士学位。
林怀民受过高等教育,却放弃许多很好的发展机会,全身心地钟情于舞蹈。他说,从美国回来之后办云门,主要是想做点事情,那是一种承担与责任,也是一种挑战跟喜悦。我想的是:国外有舞团,为什么我们没有?后来才感到事情不那么容易,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够承担的,但我把它担下来,做不好再来,一次又一次,不断学习。
曾经因为压力、劳累,林怀民也放弃过。于是他逃避,很久都没有去练舞场,直到一个多风的夜晚,在街上徘徊的林怀民再次推开练舞场的门。他脱下鞋子,开始上课,教着教着,他开始兴奋起来,终于找着了感觉。
林怀民表示,我们以往忽视的是“勤奋”。或许在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眼中,这个词太遥远太朴实,我们是不是丢弃了它?梦想,我们比任何一代人都强烈,但是,还是要勤奋的。
“我们距离成熟很远,然而云门舞集不应惶惑。因为年轻,我们可以成长。”林怀民说,勤奋,让云门舞集逐渐成长起来:
1998年,云门创立云门舞集舞蹈教室,以多年专业经验创造《生活律动》教材,让4岁到84岁的学员,透过启发性的教学,认识自己的身体,创造自己的生命律动。
1999年,云门在创立26年后成立子团——云门舞集2,然后深入台湾各地校园和社区,为更多的观众演出。舞团的年度公演“春斗”,以演出台湾年轻编舞家的作品为主,受到社区民众的欢迎。
2000年,云门启动艺术驻校活动,获得大专院校学生热烈好评,已有数千学生选修。
2003年,云门首度制作亲子舞蹈剧场《波波历险记》,一举写下18场巡演纪录。
云门舞集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37年呈献给观众160多出舞作。多出舞作因受欢迎,一再搬演,而成为台湾社会两三代人的共同记忆。从台北戏剧院,到各县市文化中心、体育馆,再到小乡镇学校礼堂,云门定期与观众见面,让艺术深入草根基层。近年来,云门每年轮流在各城市举行户外演出,平均每场观众高达6万;散场后,会场没有留下任何垃圾纸屑,建立了美好的广场文化。最令人感动的是,演出结束后,演员们虽然已经很累,但都是以近乎头碰地的鞠躬来谢幕,感谢观众,让观众对演员的敬业赞叹不已。
台北市政府在2003年将云门30周年特别公演的首演日——8月21日,订定为“云门日”,并将云门办公室所在地的复兴北路231巷定名为“云门巷”,肯定并感谢云门舞集30年来为台北带来的感动与荣耀,成为对云门舞集的特别奖赏。
林怀民胸怀中华文化,拥抱草根百姓,加之刻苦勤奋,终于成就其辉煌一流的舞团。
云门舞集:享誉国际的一流的当代舞团
云门舞集经常应邀赴海外演出,是国际重要艺术节的常客。37年间,云门在台湾及欧美亚澳各洲两百多个舞台上,演出近2000场,其独特的创意,精湛的舞技,获得各地观众与舞评家的热烈赞赏。在北京等大陆地区的演出,同样备受观众的赞誉。
伦敦泰晤士报称其为:亚洲第一当代舞团。
法兰克福汇报称其为:世界一流现代舞团。
悉尼晨锋报称赞云门是奥林匹克艺术节的最佳节目。
纽约时报形容《九歌》的美,像幅“泼墨的山水画”。
1999年林怀民以“倾倒众生,而又充满中国气质的现代舞”获得有“亚洲诺贝尔奖”之称的麦格塞塞奖。同年,欧洲舞蹈杂志将林怀民选为“20世纪编舞名家”。 2000年,《国际芭蕾》杂志将他列为“年度人物”,同年获选法国里昂国际舞蹈节最佳编导。2005年,入选美国时代杂志“亚洲英雄榜”。2006年,获ISPA国际表演艺术协会颁授的卓越艺术家奖。
林怀民与云门的故事,已撰写成《飙舞》一书,由天下文化公司出版;张照堂监制的《踊舞·踏歌 云门30》纪录片DVD,已由公共电视制作发行。多出云门作品拍摄为舞蹈影片问世,其中在荷兰摄制的《流浪者之歌》,在法国摄制的《水月》,在德国拍摄的《竹梦》,在瑞士拍摄的《行草 二》,为多国电视台播放,DVD发行全球。2003年《行草 二》为澳洲墨尔本艺术节作揭幕首演,荣获《时代评论》“观众票选最佳节目”。
云门舞集为这些荣誉取得所付出的辛劳,外界是难以想象的。以排练《流浪者之歌》为例,舞者往往一整天“泡”在米河、“淋”在米雨中,每天透透彻彻地洗了不知多少次米浴。其“祷告Ⅲ”是一幕扬扬沸沸的精神解脱。舞台上将有800公斤的稻米从几米高的吊杆上瞬间倾泻而下,然后舞者在一至二秒之内冲进米瀑中,用身体、双手将稻米拨弄出入烟火般的千姿百态。舞者在滚滚苍苍的米阵中,必须跑在百分之一秒的缝隙前,判断身体的落点,如果没有躲过倾盆而下的米幕,腰可能受伤,如果摔在过薄的米堆上,膝盖可能报废。正是这样艰苦卓绝的训练,才成就了云门的所有辉煌。
有人认为,云门场场爆满,“一定赚翻了”;“你们一天到晚到世界各地去玩,好好喔!”其实不是的。从年初到年尾,他们常常拖着行李跑江湖,到了一个地方,一下飞机就是工作。日复一日,坐着巴士,倒头就睡。天天坐三、四小时巴士,下车、上课、上妆、演出;然后是卸妆、上车、昏睡,或者用衣服蒙着头偷偷流泪。在那个匮乏的时代,云门一无所有,除了肉身、梦想和执著,可以累死,可以痛哭,就是不许自己垮下来。一次又一次,半夜接到台北来电,有人就要匆匆赶回台湾,或探病或奔丧。其内心之痛,只有云门自己知道。林怀民近著《跟云门去流浪》,是“献给一起跑江湖的云门手足”。“去流浪”、“跑江湖”,对于这么高雅的一个舞团,仿佛是讽刺,但却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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