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凄厉警报声

——“重庆大轰炸”儿时记忆碎片

　　在我心底，有一段不能触动的记忆，一段充满惊恐和仇恨的记忆，那就是日本侵略者冒犯天怒，残忍制造历时六年八个月、死伤无数、惨绝人寰的重庆大轰炸。

　　1938年，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已经践踏了祖国大片河山，打到了武汉重镇。我们全家随父亲所在部队的调动，由武汉来到重庆，亲身经历了重庆大轰炸。时值幼年，对日本鬼子的暴行只有零碎的孩童记忆，许多事情是日后听大人们说起才知道的。一些细节，也许记得并不准确，但有一个词，却深深印在了脑子里，那就是“躲警报”。

　　日寇对重庆的大轰炸，始于1938年2月，止于1944年10月。近七年里，“躲警报”就成了山城百姓生活的重负。日子虽然一天天在过，但每个人的头上似乎都顶着一个雷，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炸，大难就会降临。父亲奉命在外，家中只有外婆、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困难可想而知。亲友和邻居十分照顾，热心传授了不少躲警报的经验，诸如要准备一个装细软的小包，必备的饮用水等物品，穿跟脚舒适的鞋袜，夜间最好和衣而卧，以便警报一响，爬起来就能跑等等。发布警报的标志，是在山城一些明显的地方挂红灯笼，一个灯笼是预警，两个灯笼是空袭警报，三个灯笼是紧急警报，这时轰炸机就已经飞到山城上空了。灯笼一挂，撕心裂肺的汽笛声随之响起，一声紧似一声，人们就得马上出门逃命。日本鬼子的轰炸，说来就来，不是一天一次，也不全在白天，经常是一天几次，有时竟频繁到警报刚解除不久，空袭又来了，整天疲于奔命，苦不堪言。有的人不是被炸死的，而是被累死的。

　　第一次躲警报，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警报拉响时，全家人正在吃午饭，因为没有经验，对街上的骚动竟毫无反应。外面一声声快跑的喊叫，夹杂着的慌乱脚步声使我们警醒。母亲赶紧挎上早已准备好的小包，扶着小脚的外婆，抱着两岁的弟弟，牵着手拉手的姐姐和我，跌跌撞撞地朝防空洞奔去。外婆和母亲生怕只有六岁和四岁的姐姐和我摔倒，全家人会因此被踩踏而出危险。重庆是一座山城，不少防空洞都在山脚凿建，要下多级台阶才能到达，这可苦了躲警报的人。我们一家老少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躲进了防空洞，洞里潮湿阴冷，空气不好，人群虽然拥挤，但由于恐惧，都不敢说话，怕暴露目标。只有孩子们的轻微闹嚷声，使洞里有了一点生气。等孩子们困了、睡了，洞里就一片死寂。洞外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像铁锤砸在人们的心上，恐怖气氛更加浓重，让人透不过气来。是有惊无险，还是坐以待毙，人们无从猜想，只好听天由命。好不容易挨到警报解除，人们挤出洞外，深吸一口气，才迈着疲惫的步伐，爬上高地回到家里。最难熬的是在半夜，催命的警报声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人人被吓得心惊肉跳，乱成一团，挤搡着夺路而逃。外婆和母亲不忍心叫醒熟睡的我们，但为了逃命，又不得不狠心地把我们拽起来，连哄带拖地朝外跑。这种生不如死的惨状，叫孩子们怎能承受。幸福的童年，就遭此非人折磨，谁能不发出呼天抢地的怒吼。此后每忆及此，情景虽稍模糊，但心却仍在隐隐作痛，对日本侵略者更加恨之入骨。

　　每次躲警报，都是一场场生死博弈。当空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袭警报时，下半城沿河大道不靠防空洞的一侧，挤满了逃难的人群。这时，小汽车一辆接一辆呼啸着在街上飞奔，挡住了去防空洞的路。人们呼喊着，哭叫着，盼望汽车赶快走完，好给他们留下一点点逃生的时间和空间。一旦车流稍有空当，人流就像洪水爆发似的朝对面冲过去，赶紧下台阶，躲进防空洞。稍有不慎，有可能人车相撞，后果不堪设想。这种死里逃生的期盼，是和平年代的人们无法体会的。还有一次，母亲到上半城办事，外婆嘱咐她千万小心。快到中午时，上半城被炸，外婆急得警报也不躲了，在门外来回张望。警报解除后不久，母亲回来说，她到上半城时，紧急警报已经响过，来不及去防空洞，情急中看到有间店铺的门虚掩着，连忙躲了进去，直到警报解除才出来。不久传来消息，母亲原先想去的那个防空洞，人全死了。大家庆幸母亲躲过一劫，也在心里为死难者默哀，巴望着早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这时，外婆轻声地自言自语，要是日本鬼子打来该怎么办，坐在一旁玩耍的弟弟嘟囔了一句，有我呢。磨砺催人成长，战乱使幼童的心灵，萌生出最初始的爱国情怀，虽然不懂，但幼苗已经牢牢种下，希望就在明天。外婆心疼地紧紧搂着他，酸楚而又欣慰的眼泪，挂在微笑的脸上，给惶恐的日子，增添了丝丝安慰。在苦难中挣扎的大后方人民，没有被恐惧的煎熬、死亡的威胁压垮，仍挺直脊梁，自发组织起来，维修倒塌的房屋，抢救伤员，积极配合和支持前方将士，抗击着残暴的侵略者，坚定不移，万众一心，彻底粉碎敌人想用狂轰滥炸摧毁中国人民斗志的阴谋，彰显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英雄气概。六年八个月过去了，重庆巍然屹立，而日本法西斯却一步一步走向灭亡，最终被正义的人民所埋葬。

　　过了几年，全家辗转到成都，又一次经历了日本鬼子的轰炸。那一天，我们姐弟和邻居的小伙伴正在院里玩耍，突然听到有飞机声，由远及近，于是跑到高处，望着天空，数着飞机的架数。大人们惊恐地高喊：“鬼子轰炸了，快躲起来！”随即把两张方桌抬到院子里并在一起，上面铺了几床厚厚的棉被，招呼所有人躲到桌子底下，此举虽属权宜之计，但在心理上多少有了一点安慰。远处隐约的爆炸声，吓得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轰炸结束。西南边陲重镇，也未能逃过敌人的荼毒，日本法西斯的种种暴行，为人神所共愤，为天地所不容。

　　历史这株参天长青树，在过往的年轮中，刻下了反历史、反人类的桩桩罪行，更铭记着人民为正义而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其中尤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最为辉煌。人民创造了历史，并以大无畏的精神荡涤了有辱历史的沉渣，捍卫了历史的尊严，正在用自己的心仁、心智、心勇，书写着更加辉煌的历史新篇章。遗憾的是，日本至今还有极少数政治狂人，不顾爱好和平人民的反对，竟然步步紧逼，由“遮面”似的自责，到否定侵略罪行，进而藐视舆论谴责，公开扩大所谓自卫武装力量，到处挑起事端，悍然向和平宣战，企图重走法西斯侵略老路。然而，他们忘了，抑或是不愿看到，今日的世界，是以和平发展为主题的世界；今日的历史，是爱好和平的人民所主宰的历史。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谁也无法阻挡。

　　70余年过去了，透过记忆碎片，再次领悟了历史书写的大是大非、大善大恶和令人永世不忘的大智大勇。缅怀先烈，更加激发我们抱定毕恭毕敬的态度，珍视历史，不忘国耻；把握现在，恪守天职；共同为开创和平发展、社会进步、和谐幸福的崭新未来，竭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时代翻开了新的一页，经受过伟大反法西斯正义战争考验和锤炼的各国人民，早已筑起了捍卫和平的万里长城。凄厉警报声不容再现，和平发展的主旋律必将响彻全世界。

　　“铭记历史，缅怀先烈，捍卫和平，开创未来。”民族复兴的千钧重担，我们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