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军校同学会

2020年第一期

江南赤子的坦克情怀

日期:2020-12-01 11:15:00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袁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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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2年9月7日出生的钱鉴民是无锡名门望族“钱氏家族”的一员。其祖父为晚清秀才,热衷兴学强国,创办了多所义学。伯父钱鼎奎为同盟会成员、辛亥元老,追随秦毓鎏等人在无锡推翻满清政府,成立了锡金军政府。钱鉴民5岁时,父亲去世,由姐姐照顾,在祖父创办的小学读完4年后,进入无锡著名的东林小学修完小学课程,并顺利考取当时的著名教会学校辅仁中学。

  1937年10月,日机频频轰炸无锡打破了学校的宁静。原本的钱家少爷和很多人一样成了难民,钱鉴民随姐姐、姐夫(方懋楷,黄埔军校7期生)撤往重庆。无锡城破之日,日军坦克追逐碾压跑不动的老弱妇孺的惨象,深深地印在了钱鉴民的脑海里。钱鉴民不停地问姐夫方懋楷:“姐夫,我们中国的坦克在哪里?为什么不救救他们?我们为什么不还击?”当时在空军任职的方懋楷将军看着钱鉴民,叹了口气说:“鉴民,我们国力弱,哪有那么多坦克……”年轻气盛的钱鉴民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说:“姐夫,你收我当兵吧,我要当一个我们中国的坦克兵,和这些小鬼子好好打一次。”方懋楷以为小舅子只是一时性起,拍了下钱鉴民的肩膀说:“好,有志气,不过当坦克兵要学机械化,机械化可不好学哦,只招高中毕业的学生,等你高中毕业后再说吧。”

  1940年,高中毕业的钱鉴民放弃了进入大学深造的机会,缠着姐夫要当兵。方懋楷(时任炮兵团团长)拗不过,写了一封推荐信。时隔数十年后,钱鉴民回忆投考机校过程时说:“虽然有姐夫的推荐信,但考试还是非常严格,没人有舞弊的机会,先是地区初试,随后统一复试,最后一个一个面试。”钱鉴民回忆笔试题目是“机械化必要性”,还有数学、英语等测试。当时的陆军机械化学校在湖南洪江寨头村,因为刚搬过去,百废待兴,连教育长徐庭瑶将军也只能在临时的办公室里办公。考试最重要的一环是教育长徐庭瑶面试。学生们一个个被叫进办公室,那是钱鉴民第一次看见教育长徐庭瑶。徐庭瑶大概50岁左右,穿着军装,背挺得笔直,态度和蔼。旁边还有个外国教官和一个数学教官。外国教官用英语问钱鉴民名字、年龄及家庭情况,钱鉴民用英语一一回答。徐庭瑶教育长看钱鉴民有些拘谨,笑着说:“钱同学,不要紧张,坐下谈。”那个外国教官又随手拿出一本英文书要钱鉴民读一段,并说出内容。钱鉴民在教会学校时老师是外国人,所以很轻松完成了。数学教官要钱鉴民求证一道几何题,钱鉴民完成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庭瑶教育长点了点头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然后在钱鉴民名字上打了个勾,钱鉴民就正式通过了。

  

  陆军机械化学校时的钱鉴民。

  1940年11月正式开学,那期总共录取了200多人,都是高中毕业的学生。由于陆军机械化学校的校训是“精益求精,实事求是”,因此对外又称“精是”学校。入学后,全体学生发了军装、剃了光头,随即全体加入了国民党。学生完成入党仪式后,紧接着进行6个月的入伍生训练。这6个月很苦,每天天不亮就吹起床号,入伍生训练正好是冬天,学生要在10分钟内完成着装、叠被、洗漱,然后赶到操场集合。迟到的就要受罚,初次罚站,再犯罚跑,再犯罚洗厕所。特别是夜间紧急集合简直折磨人,刚睡着突然就吹号,很多同学第一次都是惊慌失措,纷纷迟到被罚。队长说每一个学生都只有经过入伍生训练,才算完成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转变。钱鉴民回忆,入伍生期间,他们还利用训练间隙平整教练场、打靶场,很长一段时间不准外出。平时除了军事操练,还有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等文化课程。6个月入伍生训练结束后,学生进行分科,钱鉴民进入战车学生队开始正式接受装甲兵军官教育。进入学生队后首先就是换营区,住在一个庙里。陆军机械化学校规模很大,除了战车学生队、技术学生队、保管学生队,还包括机械制造工场、实习修理工场等,能够生产一些简单工具。另外还有一个练习团,团长是山西人耿光翟少将,当时有2个营,主要训练培养战车兵。

  

  英国维克斯战车。

  1941年是抗战最艰难的时候,海岸线被日军封锁,生活物资比较缺乏,生火用的木柴都是学生自己去山上砍的,还有发的棉裤都是短裤,军人一起床就打绑腿,短裤可以节约棉花,由于臀部比较容易磨损,所以前后可以调换着穿。最困难的是练习用的汽油,当时讲“一滴汽油一滴血”。但是机械化学校的伙食在那个年代还算是不错的,饭基本管够,一般有一个菜,用大木桶放在地上,就餐时,学生们围坐一圈。早餐的菜一般是黄豆,午餐晚餐是冬瓜、白菜。偶尔也有肉食打个牙祭。战车兵科主要学习步战协同作战、战车战术、驾驶技术、通讯技术及发动机原理、构造等科目。当时学校有意大利战车、英国维克斯战车、苏联T26战车,最好的是苏联的战车,不过数量只有几部作为教习用。在机械化学校练习团用的大多是英国维克斯战车,毕业后钱鉴民曾经担任过学校练习团少尉排长,配给钱鉴民的就是英国战车。

  徐庭瑶教育长非常注重实效,每年都有作战演习,这在燃油缺乏的年代,是个了不起的举动。具体科目由教育长制定,练习团实施。记得有一次是步战协同作战,坦克在前翻越障碍,步兵紧随其后,快速推进,前后左右呼应,纵横扫荡如入无人之境。全体学生群情激奋高唱《机械化进行曲》,恨不得立刻驾车上战场与日寇决一死战。平时训练是很辛苦的,尤其是野外负重训练。同学们全副武装穿戴整齐,背包里面还要放两块砖头增加负重。不过学生的课外生活也是丰富多彩的。学校有一个“精是”剧团,有京剧行头,钱鉴民比较喜欢唱戏,所以常常去。有时也会放电影,除了学校学生,还有当地老百姓都会去看。教育长对座位划了区域,老百姓的区域居中并且最大,老百姓后面才是机械化学校员工、家属,而学生区域则是在两侧,并且规定哪怕老百姓区域有空的位置,也不准去坐,违者重罚。另外还有篮球队,高个子的同学们黄昏经常去打篮球,但钱鉴民个子矮玩不了。最好的是学校门前的小河,简直是一个天然游泳池,夏日晚间就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游个泳回来睡觉很是惬意。教育长平易近人,一点没有官架子,对学生非常关心,每一个人都会被叫去单独谈话,询问学习生活情况,解决个人困难。有一次钱鉴民巡夜经过教育长住所,看见教育长在门口散步,就向教育长敬礼,教育长立刻向钱鉴民还礼,并让他的卫兵给倒了一杯热水,亲切地说:“钱鉴民今天你巡夜啊,晚上天气冷,多穿一点。”

  

  徐庭瑶

  徐庭瑶对成绩优秀的钱鉴民格外关心。1943年,钱鉴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同期的同学大多分配去了远征军,唯独钱鉴民被派去学校练习团当少尉排长。当时钱鉴民年轻气盛,觉得当兵就该去前线打鬼子,留在学校算啥事,就去找教育长反映情况。钱鉴民对徐庭瑶说:“教育长,为什么同学很多都去印度,我没有任务?”徐庭瑶将军说:“谁说你没任务,你不是在练习团吗?”钱鉴民苦闷地说:“学生来当兵是打鬼子的,又不是来当老师的,学生请求去前线。”这句话让办学多年的徐庭瑶有点生气。他把手中文件放下,看着钱鉴民说:“你认为军人只有在战场上才是英雄,当老师就是在后方苟且偷生,贪生怕死吗?告诉你,如果没有这里的老师教你,你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老百姓。你这个态度不对,回去好好反省。”

  过了几天,钱鉴民又找徐庭瑶沟通,再一次被徐庭瑶驳回,钱鉴民不死心,接着继续找,直到第四次徐庭瑶才答应。那一次钱鉴民去找徐庭瑶,徐庭瑶正在看文件,听完钱鉴民的请求后抬头看着他,顺手扔给钱鉴民一个任命书。钱鉴民看了一下,是自己被任命为练习团中尉副连长的任命书。教育长说:“真的要去,不后悔吗?”钱鉴民诚恳地说:“教育长,您对我的教诲之恩,学生永世不忘。但学生在逃难时看见了鬼子战车碾压我们平民百姓,因此学生才立志要当一个装甲兵,哪怕马革裹尸,也要和鬼子好好打一场。请教育长成全。”徐庭瑶将军沉默了许久,说:“好孩子,有志气。你是我喜欢的学生,我原想留你在学校任教。但鉴民记住了,到了前线一定要替我好好打鬼子,要打出我们机校、我们中国装甲兵的威风来。”喜出望外的钱鉴民立刻向教育长敬礼说:“学生一定谨记。”徐庭瑶说:“去准备吧,命令马上签发。”钱鉴民走到门口,后面传来教育长一阵咳嗽声,钱鉴民立刻回身。徐庭瑶对钱鉴民说:“不碍事的,你快回去准备吧。”钱鉴民退出房间,在门外向自己的教育长敬了一个军礼说:“教育长您要保重身体,学生告退。”钱鉴民说完转身而去,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师生最后一次见面。2015年,已经94岁高龄的钱鉴民来到台湾阳明山公墓祭拜教育长徐庭瑶,因年龄太大,无法爬坡,只能在山下向着教育长墓地鞠了3个躬。

  钱鉴民回忆,当时陆军机械化学校长官除“中国装甲兵之父”教育长徐庭瑶,还有教育处长,刚进校时是钱震荣,调职后接替的是章培;入伍训练队长吴道叔;兵科训练队长赵国昌。

  去印度的飞机是从昆明巫家坝机场起飞的,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对他进行考验,前6次飞机都因为气候、日机拦截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返航。1943年11月,第7次飞行终于成功降落在印度汀江。

  

  驻印军战车训练班在熟悉美制M3A3斯图尔特坦克。

  驻印军的伙食、补给、医疗等都是英军负责。钱鉴民在这里接受了英军严格的身体检查,并换发了新的军装,随后由英军安排坐火车至加尔各答,随即转乘轮船,几经转折来到兰姆伽驻印军训练基地,如愿进入驻印军战车训练班。钱鉴民记得到兰姆伽战车训练班时,班主任是蔡宗濂将军、副主任唐铁城将军,营房在蓝伽河附近的小镇,军官大队有两个,教官大多是美军军官和技师,总负责人是美国人柏森上校。战车训练班分为两种课程,一种是官兵都需要学习的课程,还有一种是针对军官的学习课程。其中,官兵需要学习汽车驾驶4周、战车驾驶4周、战车保养8周、武器射击4周、通讯联络2周、丛林作战2周,还有地雷排除、指北针运用、丛林求生、陷阱设置等。军官需要学习排连队形操练、连排行军、宿营技巧、隐蔽搜索接敌、攻击战术及夜间战斗等科目。印度的天气十分炎热,常常40度左右。中午时候坦克被晒得发烫,根本无法进行正常训练,所以经常是在太阳出来前和落山后进入坦克内部训练,其他时候只进行模拟训练。美军为了让中国军队尽快形成战斗力,在训练中是下了本钱的。钱鉴民回忆,在营地附近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战车炮射击场地,用以进行实弹射击的训练,这在国内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训练班1周有1天休息,钱鉴民常利用休息日去附近小镇玩。中国军队的到来,让小镇的商业更加繁荣,有卖水果、牛奶、咖啡、香皂、甚至冰淇淋的各种商店,有些店门口还用中文写着“请付零钱”的提醒。印度贫富差距很大,有钱人骑着大象出行,跟着一群奴仆随从侍候,而穷人抱着孩子沿街乞讨,孩子都饿得皮包骨头。看着孩子可怜,中国军人就会给他们点吃的东西,结果军营外常有印度叫花子成群结队来转悠。印度当地最多的是猴子,一大群一大群的,还会溜进军营偷吃的,特别机灵很难抓住。离兰姆伽200公里有佛教圣地伽雅,有一佛塔,据说是佛祖悟道之地。战车训练班副主任唐铁城将军就是在去此地时发生车祸不幸逝世。

  至1943年底,驻印军已经装备了两个战车营:战车第1营,营长赵振宇;战车第2营,营长谌立志。1944年1月因盟军需要,还未完成所有科目训练的战车第1营,轻装开赴加尔各答接收装备前往火线。后来又以战车第1营开拔前线时留下的几十辆战车为基础组建了战车第3营,钱鉴民被分配到战车第3营(营长吴文芝)担任1排的少尉排长。驻印军战车营的编制和普通部队的1个营编制不一样。营长是上校军衔,记得一个营有战车连3个、本部连1个,还有补给连等,总人数有800多人,每个排装备美制M3A3斯图尔特坦克5辆,每个连17辆,加上其他车辆如半履带装甲兵运输车、轻型装甲侦察车,战车总数达200多辆。战车连长俱为上尉军衔,而补给连长为少校军衔。营部分为4个组,指挥组是人员最多的,由中校副营长、少校营附等协助营长指挥,并负责补给、训练等;战车组负责保护营部长官安全警卫;通信组负责通信;联络组负责与友军联络。美制M3A3斯图尔特坦克是4个人配置,分别是车长兼射手、驾驶员、装填手兼副射手、副驾驶;主要武器有37mm战车炮1门、重机枪2挺、高射机枪1挺,每个装甲兵都佩有手枪。这种坦克最快能达到50公里的时速。

  

  中国战车营驾驶美制M3A3斯图尔特坦克。

  由于战车第1营成立不久就奔赴前线,经验不足,加上这种美制坦克设计初衷并非是用于缅甸丛林作战,导致笑话百出。比如坦克行驶用的潜望镜,因缅北丛林中雾气弥漫,一会儿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还有缅甸丛林中树藤盘根交错,坦克开不了多少路,履带就被各种树藤残枝缠绕得无法动弹;加上很多坦克兵独自驾驶的训练时间严重不足,难以应付复杂的丛林地形,直接将坦克开进深坑,等等,导致非战斗性伤亡增加。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盟军战车指挥官美军布朗上校从其他营中抽调了一些有经验的军官临时加入第1营帮助训练,另外也让这些军官能够积累更多实战经验,回原部队后更快适应丛林作战。钱鉴民就这样从战车第3营来到战车第1营第3连(连长孙明学,黄埔13期生)任少尉见习车长。战车营通讯有一套专门的代号:指挥官“老板”、1连“珠宝店”、2连“烧饼铺”、3连“豆腐店”、敌人“蚂蟥”、前进“坐飞机”、后退“不睡觉”、作战“打牌”。如:3连前进作战,即为“豆腐店坐飞机打牌”。

  1944年2月底,由于日军在孟关的阵地构筑已久,碉堡林立,非常坚固,而当面之敌18师团又号称“丛林作战之王”,所以孟关战事一度陷入胶着状态。史迪威将军和战车指挥官布朗上校依据飞机的空中拍摄,决定以战车第1营迂回孟关。空中拍摄就是美国飞行员将沿途连续拍摄的照片拼接起来,形成一张地图。3月3日,史迪威将军命令战车第1营为先锋,新编22师66团第1营跟进绕过孟关,迂回至大班敌后,截断敌人退路。战车第1营从芒光出发,因经过路段都是未开发的野人山原始森林,营部以少尉排长戴慎渊(陆军机械化学校战车兵科,黄埔17期)为先遣组长、少尉排附陈培强(陆军机械化学校战车兵科,黄埔17期)为副组长,配备工兵排及战车5辆,携带推土机、架桥工具等按指北针指示在前方开路,主力跟进。日军狙击手隐藏在树上向先遣组射击,造成先遣组人员时有伤亡。

  先遣组一边开路,一边作战,中午12时30分,与一队日军相遇展开战斗。担任车长的钱鉴民回忆:“一开打,整个阵地都是烟雾,但我们装甲厚,日军机枪打不透,就听见钢板发出铛铛铛的声音。我一炮打去,炮弹回坐力让我的坦克剧烈震动,像要散架了一样,打了几炮后,座舱都是呛人的烟火味。有些士兵受不了爬出战车呼吸,结果被打死数人。”3连潘排长13号车被战车防御炮击中,车内人员全部牺牲;1连9号车触雷、10号车开进泥坑里,排长王斥碍、炮手谭国栋等阵亡。虽然我方凭借绝对领先的装甲厚度以较少的伤亡碾压日军,击毙日军数十人,但吃了亏的日军迅速改变策略,在沿途埋设了大量地雷,给战车营带来巨大麻烦。由于地雷数量多,排雷速度慢,战车营每天只能前进数公里,并时有战车误触地雷被炸的情况出现。

  

  新编22师66团步兵在战车第1营坦克掩护下冲锋。

  3月5日,传来孟关光复日军退往瓦鲁班的消息,战车第1营乃继续在丛林中逢山开路,向着瓦鲁班追击,新编22师66团沿附近公路追击。3月7日下午,当战车第1营追至南比河时,日军构筑了纵深约2公里的坚固阵地,密布铁丝网、地雷、陷阱,其间暗堡林立,日军还调集了所有战车防御炮,将炮口对准了河对岸的战车第1营。赵振宇见正面强攻不成,命令副营长赵志华中校率领战车第1连(连长赵际昌)、第2连(连长詹海群)实施正面佯攻,以第3连及先遣组寻机绕道过河,插向瓦鲁班后部捣毁日军防御炮阵地。3月8日上午,钱鉴民随学长孙明学、同学少尉排长唐遥(陆军机械化学校、黄埔17期)一同出发寻找渡河点涉水过河。南比河河面开阔,但河水不深。他们过河后为了隐藏战车踪迹,立刻进入原始森林。一边开道探路,一边不断用指北针矫正方向。3月8日下午15时,战车第3连在瓦鲁班北部地区突然出现,一下打乱了日军的部署,先遣组长戴慎渊、副组长陈培强带头冲进日军阵地。3连长孙明学立刻命令开炮,唐遥的第一发炮弹命中日军指挥部。随后,大批日军拿着武器冲了出来,一时间炮火连天。战车驾驶员问钱鉴民:“车长,潜望镜看不清了,怎么办?” 钱鉴民说:“记住任务,向鬼子防御炮阵地开。”战车冲过一阵阵烟雾,潜望镜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一串串机枪子弹击中战车,好在美式战车装甲厚没法击穿。有日军拿着手榴弹和燃烧弹靠近想炸毁战车履带,他就让副射手供弹,不停地向着四周射击。

  3连战斗打响后,日军立刻调整对着河对岸的战车防御炮方向,企图反击,但我军战车向日军防御炮阵地开火。随着我军战车不断纵横扫荡,日军防御炮阵地终被我军占领。日军多次反扑,俱被打退,地面上遗尸累累。此时战车第1连、第2连在赵志华副营长带领下强行渡河,因沿河泥沼松软,多辆战车陷入淤泥,顺利过河的战车与战车3连会合,继续扫射负隅顽抗的日军。直至夕阳西下,战斗仍在继续,赵振宇营长怕天黑后情况有变,要求新编22师66团派出一个连乘坐补给连运输车,由他驾驶战车开道,赶来增援。日军见我方步兵增援部队到了,慌忙撤退。我军乘胜追击,打得日军鬼哭狼嚎。夜幕降临时,战车营结束了这场被称为“瓦鲁班大捷”的战斗。清扫战场时,发现击毙日军56联队长山琦大佐、作战科长石川中佐等450余人,缴获完整的37mm战车防御炮36门,粮食武器弹药不计其数。陈培强还发现日军18师团司令部关防大印一枚和18师团重要补给基地地图一张。遗憾的是先遣组长戴慎渊在下车搜索时,被日军击中,身负重伤。战车第3连至3月9日清晨才返回营部,当把日军18师团关防大印交给赵振宇营长与布朗指挥官时,全场欢声雷动,大家争着观赏,并抢在战利品上交前,在白纸上盖了很多印记,留作纪念。钱鉴民也盖了几份,并附上书信讲述此战经过,然后分别寄给国内的姐姐和教育长徐庭瑶。戴慎渊、陈培强因缴获关防大印,被授予“抗日英雄”称号,战车第3连被授予集体功勋。史迪威将军得知后非常高兴,亲自赶来把他的红色吉普车赠与3连长孙明学,吉普车上写着“Chinese armor wno.1”,wno.1为world number 1简写,意思是中国装甲世界第一。

  瓦鲁班战役后,战车第3营装备逐步完善,钱鉴民被调回第3营训练新兵,1944年冬天开赴前线利多。随着美式装备的不断补充,战局逐渐明朗,缅甸日军节节败退。一天,盼望着再次上战场痛击日寇的钱鉴民遇到了机械化学校的老领导易德明。易德明当时正在组建陆军后勤司令部汽车训练班教导团,希望招募一些机械化学校的学生来做骨干。易德明对钱鉴民说:“缅甸日军已经溃败,应该不会有大的战事,反而国内日军进攻很猛,你来帮我吧。”钱鉴民考虑再三后答应了,易德明回到昆明,被任命为教导团上尉参谋。

  

  营长赵振宇(右一)检查缴获的日军坦克。

  1945年春天,滇西缅北反攻非常顺利,但国内的日军却接连发起豫西鄂北会战、湘西会战。后勤司令部教导团奉命负责将接收的美援物资运输至各地战场,这对于一只刚组建的部队来说任务艰巨。团部召开紧急会议,会议议程是将美援物资从贵阳送至湘西战场,沿途需经过几个省,穿越多个日军封锁线,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会后钱鉴民找到易德明说:“团长,我去吧。”易德明说:“鉴民,实话实说我原本属意就是你,但是你这几天要举行婚礼了,此行风险很大,万一你出现点意外,我怎么向你未婚妻交代。”钱鉴民整理了一下军装,立正并向着易德明敬了一个军礼:“团长,结婚早两天晚两天都行,任务不完成,我前线兄弟就只能拿烧火棍打鬼子了。再说任务再危险,总要有人去完成,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易德明说:“好吧,这次车队由你负责。另外,我再给你一个步兵连护送,一定注意安全。”钱鉴民笑着说:“谢谢团长,您放心,等我回来就请您喝喜酒。”此次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但在回贵阳途经镇远县时发生了意外。钱鉴民发现前方有一伙土匪在打劫手无寸铁的难民。他当时在第一部车里,立刻跳下车拔枪,大声喝阻土匪。双方发生了枪战。交火中有一颗手榴弹在钱鉴民附近爆炸,被手榴弹震碎的汽车玻璃扎在他的双眼上,顿时血流如注,眼前一片漆黑,这时又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下巴。钱鉴民回忆,当时不觉得疼,只有被重锤打了一下的感觉,然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已经躺在昆明医院。从未婚妻口中得知,后续部队赶来击退了土匪,救起已是血人的钱鉴民。在团长易德明等人一再请求下,当时在中国办学的美国著名医生亲自主刀动了7次手术,才保住了钱鉴民的性命。双目失明、身负重伤的钱鉴民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部队,离开他心爱的战车,抗战胜利后回到家乡无锡。

  

  钱鉴民

  白云苍狗,转眼就是几十年。我曾经问钱鉴民:“您后悔过去执行这个任务吗?”钱鉴民不假思索地说:“后悔什么?我去缅甸时就没考虑过活着回来。”2013年,我收到山东一中学生志愿者转来的200元钱,他指名要给钱鉴民。当我送去时,第一次看见钱爷爷生气了,他要我立刻送回,并把他的话转告那名中学生。他说:“孩子,你好,得知你和几个同学把省吃俭用的钱给我这个老瞎子,我非常感谢,既开心又生气。开心的是在我生命将要走向尽头时,有来自千里之外孩子们的关心。生气的是,孩子,你们不应该把钱给我,应该多买学习用品,好好学习。我已经93岁了,没多久时间了,现在有饭吃、有床睡就可以了。孩子啊,你们是我中华民族的未来,一定要努力学习啊。70多年前,我投军报考军校,就是为了不做亡国奴。孩子,亡国奴惨啊,日本人在沦陷区逼迫我中华民族百姓学日语、写日文,想把我们中华5000年文化毁于一旦,更对我百姓想骂就骂、想杀就杀。孩子,我中华民族能够5000多年屹立于世界,就是因为我们中华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代代传承,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学习文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为我们中华民族成为世界强国而努力”。

  2016年12月初,关爱抗战老兵基金会向全国抗战老兵征求心愿,希望力所能及地为他们的晚年生活提供帮助。当我问钱鉴民有什么心愿时,钱鉴民沉默片刻,说:“以前我们中国技术水平落后,造不出自己的坦克。虽然我们在瓦鲁班打了胜仗,但开的是美国人的坦克。我听广播里讲,祖国已经越来越强大,我们有自己造的坦克,性能甚至超过外国。虽然我看不见,但作为一个中国装甲兵老兵,我毕生心愿就是能亲手摸一下我们自己的坦克,感受祖国的强大。” 我原本希望钱鉴民能够提一点物质方面的要求,老人的这个心愿让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天晚上,我和团队骨干人员说了这事,并由志愿者刘家辉发了微博。第二天,钱鉴民想摸坦克的微博引起了网友的注意,半天时间数万转发,点击量达到百万,并被新浪微博置顶多天。网络的热议吸引了全国数百家主流媒体的报道,引起了国防部领导的关注,在 “钱鉴民为抗战失明70余年,临终心愿必须满足”的指示下,解放军第一集团军装甲旅邀请老人前往部队。

  

  钱鉴民参观解放军第一集团军装甲旅。

  2016年12月12日,由新华社、中央电视台、江苏卫视、无锡梁溪之声广播、《无锡日报》《江南晚报》等媒体及志愿者、家人陪同,钱鉴民来到了朝思暮想的部队。这天,钱鉴民穿着抗战老兵字样的衣服,挂着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颁发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路上,他高兴地唱起了当年的《陆军机械化进行曲》,没想到时隔70多年,钱鉴民仍然唱得一字不差。到部队时,解放军装甲兵以装甲兵最高礼仪来迎接抗日老前辈的到来:6辆新式坦克同时鸣号、启动出库;18位装甲兵战士下车后向钱鉴民敬礼,说:“中国装甲兵向抵御外敌的老前辈致敬。”那熟悉的坦克马达声让钱鉴民激动万分,他举起右手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中国新老装甲兵用一个军礼定格了这一个特殊时刻。装甲旅官兵向钱鉴民赠送了定制的精美纪念品,并说:“请老前辈参观新装备。”我和一个士官扶着钱鉴民走向坦克。当钱鉴民的手触摸到坦克的一瞬间,他的手微微颤抖。士官向钱鉴民讲解着新的装备,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够很快理解,并提出问题。当触摸到坦克的大炮时,钱鉴民问:“我在远征军的炮是37mm口径,现在这炮是多少口径?”士官回复:“125mm口径。”钱鉴民欣喜地说:“这个好啊,好啊,以前的武器和现在是没法比了。激动啊,激动啊,老一辈的心里话就是希望咱们国家能日益强大,希望大家更加努力,完成复兴我们中华民族的大业,部队里的兄弟们请把我们的国家保卫好,建设一个和谐环境,拜托了。”站在国产坦克面前,并亲手触摸,这是钱鉴民无数次梦到的场景。围着我们中国自己建造的坦克,钱鉴民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的手久久不肯从坦克上离开。解放军官兵又邀请他到营房参观,钱鉴民还把他保存的当年缴获的日军18师团关防拓印拿了出来,写上“保家卫国”及自己的名字后转赠给解放军官兵。

  2018年2月9日凌晨,钱鉴民因肺部感染不幸去世,互联网上吊唁老人去世者达千万。其中一条微博留言令人泪目:“未想江南烟雨之地,竟有如此忠勇之士,老兵不死,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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