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军校同学会

2020年第一期

黄埔老兵杨伯奇抗战事略

日期:2020-12-01 13:47:00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石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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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春,为纪念全民族抗战爆发80周年,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采访慰问并拍摄了居住在南京的部分黄埔抗战老兵。我有幸认识了杨伯奇老人。杨伯奇生于1921年,湖北武汉人,黄埔17期生。见面时,老人操着浓烈武汉味的普通话,激动地握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赵锡南秘书长的手说:“我知道七七事变纪念日这一天之前,你们一定会来看我的…… 79年前弃笔从戎考入黄埔17期,我是毅然决然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忘记当初的情境噢……”接着,老人唱起湖北版的“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墙上—幅“春江水暖鸭先知” 的国画斑驳点缀,包浆染糊,显得有些年头了。

  

  杨伯奇

  杨伯奇身体尚好,说话声音不是很大,但条理很清晰。1931年,10岁的杨伯奇已经在武汉市第五小学就读,九一八事变的爆发,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对日寇的仇恨。他学会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如今,97岁高龄的他,唱着这首抗日歌曲,眼眶里仍然泛着泪光……1937年,中日淞沪会战的血肉拼杀,南京保卫战的惨烈失败,都让已在武汉光华中学读书的杨伯奇血脉偾张。他积极地投身到抗日救国的宣传活动中去,上街刷标语、喊口号、参加游行……杨伯奇老人说到年青时的事显得十分兴奋与激动……说着说着,老人忽然安静下来,看着我们低声道:“不做亡国奴,抗日图存,国家才有希望,我当时是个年轻人,所以非常激昂地参加了这些活动。”

  1938年武汉保卫战爆发,作为家中长子的杨伯奇与数十位武汉光华中学的同学商议决定去投考黄埔军校。他在征得父母同意后毅然决然弃笔从戎,考入黄埔军校17期通讯兵科。该校原先在南京,淞沪会战后迁移至武汉,后来又迁移至广西桂林。1941年夏,17期通讯兵科毕业的杨伯奇被分配至79军通讯兵连任见习排长。说到这,杨伯奇老人用炯炯有神的双眼望着我们,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79军是什么部队?79军是抗日的主力部队,是中央军,也就是排以上干部全部由黄埔军校毕业生担任。它的第一任师长是黄埔1期生夏楚中,第二任军长王甲本,也就是抗日战争中唯一的拼刺刀战死的抗日军长,这个部队参加了3个月之久的‘血肉磨坊’之战的洗礼,也就是淞沪战争!”

  半年实习期满,1941年12月,杨伯奇转为排长,参加了第三次长沙会战,密切配合友军坚守长沙。“通讯连在战争期间有没有遇到特别危险的时候呢?”我们问道。“有呀。”老人回答,“日军的单兵素质好,连排级指挥灵活果断,小股部队穿插运用自如,往往能给我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杨伯奇老人停顿片刻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一次我们部队驻扎在一个小山村内,凌晨早饭不久,突然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掷弹筒爆炸声四起。我操起中正步枪独自从民房内往外屋走,当天我肚子不舒服,连长批准我可以休息一会晚些出勤。那是一个三进院落,房屋进深较大,刚进入前庭大厅由暗部跨入亮处,拉三八大盖的枪栓声把我惊出一身冷汗,真的是冰凉的,我一生都忘不掉!”老人极力强调当时的恐惧感,腿颤抖不停。“我抬眼看到瞬息间3个日军就站在院子内,手持军刀的是位曹长,呢制服上的红领章鲜红,两个穿卡其布的日军手握三八大盖持腰射状态。叭!叭!两声枪响!头皮一麻,‘嗖’地一声我的帽子飞了,我不由自主地坐在了近门坎的地下。脚上的草鞋绑带绳断开,草鞋滑失。旧时大门的铜质虎形门环被子弹击穿,发出嗡嗡的金属声。3个日军狞笑着向前跨步。死到临头,我本能地抓起地下的一只草鞋扔了过去,没反应过来的3个日军急忙趴下。我回头一看中正步枪已跌落身后地下,抓起枪,弓身转向并迅速地跑向大厅侧门。这个大厅是有回廊的,我三步跨作两步,一下撞到回廊的隔板上,惊慌失措中撞隔板的声音很响。这时我彻底清醒了,鬼子一时打不死我了,办法就来了。大厅门是锁形设计凹形结构,两旁有倒形福字的砖制窗框,我举枪站在砖头窗框前瞭望,3个鬼子已从地上爬起站在大厅门的两侧向里面观望,一时间止步不前。后来分析才知道,旧时建筑采光不好,屋外阳光明亮,屋内漆黑一片,由外向里看什么也看不见,鬼子一时不敢贸然冲进来。当时现场安静极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谁生谁死?我紧咬牙关嘴唇流血都不知道,猛然间……我动手了,拉第一次枪栓时,鬼子愣住了,枪响人倒。剩下的鬼子往后跑,我又拉了两次枪栓,3个鬼子分别倒在距大厅门1米和3米及院子中央的地方。3个鬼子刚倒下,容不得我仔细查看,就听见前庭大门外院墙处有鬼子嘈杂声,我紧紧抓着枪顺着回廊翻窗穿屋再翻越后院墙跑入山林,身后歪把子机枪声、掷弹筒爆炸声响成一片。

  

  第三次长沙会战时,中国军队跨过新墙河临时便桥,追赶日军。

  我喘着粗气,上下摸索着身体,发现自己没有负伤,但浑身衣服透湿,凉风一吹手一摸头,惊恐之下又想起帽子被子弹打飞的情景,两腿又颤抖不停。心想这事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按日军手握三八大盖持腰射的训练水平,击中我天灵盖是轻而易举的,或许颤抖利害的双腿瞬间降低了被射物的高度而逃过一枪,另一枪则是鬼子故意击中虎形铜质门环,吓唬戏弄我这个少尉排长。英雄莫问出处啊……心中默念并安慰着自己,这毕竟是我平生第一次杀敌,距离如此之近,而且是置死地而后生的反杀……总算杀敌3个没有自损。这场鬼子穿插偷袭战,我们连长失踪了,不见尸体也没有任何消息。我的连长是湖南人,比我大两岁,黄埔16期,对我很好,我很难过。战后我被提拔为连长。” 杨伯奇老人的叙述充满了战时的紧张感,毕竟是生死时刻。我们静静地看着老人,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老人眺望着窗外,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呼出的微微气息像中正式步枪的枪口仍散发着硝烟……

  过了一会,杨伯奇老人接着说:“这一次鬼子偷袭我们通讯连是有备而来,目标是闪击79军军部,前线几个重要地点都受到日军飞机轰炸。主要通行要道口受到鬼子强攻,掩护并接应鬼子穿插小分队是其作战意图,这些都是事后上级分析出来的。由于我们通讯连阻挡了一下,加上军部警卫营的及时增援出击,鬼子落荒而逃。鬼子突袭人员大约1个排,由两位曹长带队,配给3挺歪把子机枪、3门掷弹筒,火力不谓不强。事先日军飞机每天侦察拍照,与军用地图对比,再结合双方交火态势,以及侦测无线电频率判断出79军指挥系统方位。鬼子还抓老百姓和我方军人打探补充细节,窜入我方阵地偷接电话线窃听,并顺着电话线偷袭通讯连。我们的抵抗为警卫营增援争取了时间,得到上级的认可。同时上级要求通讯连提交战后总结报告,并下达正式命令:凡今后通讯连遇袭必须开枪抵抗半小时以上,不得惊慌失措!我军校毕业才1年,任见习排长半年,正式排长半年,就因功升了连长。如何训练部队达到上级的命令要求?我苦思冥想后又找来3位排长商议,整理出几条通讯连工作与驻地战时军事条令:一、通讯兵战时野外布置电话线和检查电话线必须配置战斗小组保护;二、重要电话线路沿线配置战斗小组适时监控;三、发生战斗时尽可能以班排集中抗击(我们的武器装备和鬼子相比差了许多,全连队火力不及鬼子1个排的火力强大);四、通讯连驻地固守地点和撤退路线及人员事前应有布置并落实到班;五、鬼子偷袭时每个士兵都必须开枪3发子弹以上,事后检查分析,否则军法处置。并多次召开班排长会议,进行沙盘推演,群策群力提升作战意识。”

  5月,鄂西山区雨水多雾气大,通讯连进入一个叫小坎坝的山村驻地。村子不大,坐落在四周皆山的小坝上,村口靠着石头山,距离小坝约两百米处是唯一的进出山村的道路。坎坝上只有七八间土房子,每座房屋两层结构,上面放粮下面住人,大门前是晒场。整个坎坝山村下面有一个很深的山洞,需经房屋北面山崖的羊肠细道才能下去,村口还有牛棚和两间破屋。通讯连驻地布置如下:村口山头设岗哨,兵力两个班,任务是警戒,遇袭时上山游击但不能脱离太远;坝上守备有24小时游动哨兵,问答口令一律说方言土语;将坎坝上七八间土房子凿小洞相通,以便遇险机动;安排1个排人员住山洞,通知村民听到枪声往山洞跑。不想3天后就出事了,上午下雨无事,下午约3点多钟天晴,日军飞机出动全线轰炸,鬼子大炮也开始轰隆作响。“我紧张地坐在电话机旁,刚让传令兵通知各排集中,外面维修电话线路方向便传来枪声,这时军部来电告知军部附近有鬼子两百人在运动,要我们注意警戒。话音未落,村口枪声密集起来,我随即报告,军部电话指示,抽不出兵力,自己坚守,不许后退,随时报告!通讯连共两挺捷克机枪和1挺马克沁机枪,1挺捷克机枪由北山崖这个排掌握,马克沁机枪搬上房顶射击,另1挺捷克机枪在门口土堆后射击封大门。哒哒哒!马克沁机枪把大约30个鬼子压在山坡下,抬不起头。村口两个班的战士大部分上了山,与山下约20个鬼子对峙。咣!咣!咣!掷弹筒发出三枚炮弹,房顶被轰塌下一个角,马克沁机枪也被炸坏了,伤员惨叫。‘伤员不许叫!立即往山上送!’我大声喊道。其实伤员是送不出去的,空间太小,而且马克沁被炸坏了,鬼子马上就会到,那个伤员没过多久就死了。门口土堆后,捷克机枪响个不停!又有掷弹筒飞来,捷克机枪连人一起炸飞了。我急忙令战士用炸塌的木料堵门,人员穿过小洞躲进两边房屋,北山崖上捷克机枪也让掷弹筒炸飞了。一会儿,鬼子用炸药将大门连土墙炸塌,两个鬼子冲了进来,一看没人正要搜索,两个侧面小洞飞出两枚手榴弹,鬼子就用掷弹筒还击。房屋彻底倒塌,鬼子搜索房子,我们就开枪,中正步枪一响,北山崖上就往枪响的房屋扔手榴弹。鬼子没有办法,达不到速战速决的目的就撤退了。我们通讯连无力追击太远,追击到村口与山上的战士会合就不追了。但附近几个山头追击鬼子的枪声彻夜未停。战后评功,我被记名副营长,因我军校毕业才两年,已升至连长,加上没空缺所以按记名办理。”

  

  杨伯奇

  1943年10月,杨伯奇参加常德会战。1943年5月,参加鄂西会战,79军获赠“我武惟扬”旌旗。1944年6月,杨伯奇所属部队千里驰援衡阳,7月在衡阳外围同敌作战。由于友军配合不力,日军防范严密,无法扩展战果,后奉命撤往冷水滩布防阻击日军。9月7日,狡猾的日军指挥官将数千日军化装成国军和中国农民,准备袭击79军王甲本军部。截获这一情报后,王甲本将军准备亲自指挥部队歼灭敌军。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其属下一位团长报告敌情不准确,致使王将军到达战场时,不见自己部队,却和日军主力遭遇。危急关头,王甲本将军亲率手枪排掩护军部转移,与数十倍于己的敌人血战,最后和敌人拼起了刺刀,惨死于敌人的刺刀之下,时年43岁。

  杨伯奇老人始终以自己参加抗战的经历为其一生的荣耀。采访结束时,杨伯奇老人背诵了一段黄埔4期生、江苏昆山人顾保裕将军1946年为腾冲墓园所撰写的挽联:“为民族,争生存,战死沙场,君无遗恨;痛国家,有多难,追思袍泽,我有余哀。”老人说:“这首挽联写得很好。”屋外的春雨滴滴嗒嗒下个不停,正如我们对那些在抗日岁月中牺牲的先烈们无尽的追思,对杨伯奇老人这样的抗日英雄深深的敬仰,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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