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36年夏毕业于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10期,随即分配至88师264旅528团第3营8连,以见习官身份代理排长,先后驻防在江阴、常熟、无锡一带。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寇在上海挑起“虹桥机场事件”。8月10日,我营奉命到无锡火车站集中。11日上午,全营登车向东进发,下午到达南翔,下车后即徒步行军至一村庄宿营。12日,全连做各种战斗准备,士兵们仍是喜笑颜开,说说闹闹,一如平日野外演习那样,对即将来临的惨烈战斗好像满不在乎似的,这是因为大家都有为国捐躯的思想准备从而泰然处之了。多数人互相交换通信处,以便在牺牲后,代向家里通信。我在接到许多通信处纸条的同时,也把我的通信地址写给他们。
当天夜里,我们从宿营地出发,只见上海方向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天。起初还疑为市房失火了,后来才明白是日军在其阵地前特意纵火照明,以防我军夜袭。我们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夜色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天亮时到达一处地方,接替了原驻上海保安队的哨所。每排又各派步兵一个班,在火力掩护下驱逐了敌军的前哨,驰名中外的“八·一三”淞沪抗战就此开始了。
这时,连部发给我一张油印的上海略图,我便参照这份略图对前方进行了一番勘查。只知我排正面是虹口公园,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所在地,但该司令部并未暴露于外,它的外围都是四五层高的楼房,面临大街,背朝我方,各楼后窗则成了敌人向我射击的枪眼,楼房与我排阵地之间是片很开阔的庄稼地。
当时,我连所停之处是一个村庄,村前有一座孤立的二层别墅,旗杆上悬有德国国旗,已人去楼空,我排即占为据点,别墅前是竹篱围成的小庭院,篱笆上遍布爬山虎,利于隐蔽。士兵们即利用行军携带的小圆锹、小十字镐,在篱笆内侧构筑工事,工事构筑就绪,便立即派兵至前方侦察。侦察兵回来报告:右前方村庄既无居民也无敌人,敌人没有在楼群正面构筑工事。
这一天除双方机枪互射外,倒算平静。我抓紧时间分批召集士兵复习劈刺,以为白刃战之准备。天黑时,只听嗖嗖……敌炮弹从头顶上飞向我军纵深地带,还不时听到从黄浦江方面传来的向我军后方射击的沉闷的炮声(估计为敌舰炮)。在我阵地附近也落了一些小型炮弹。这意味着敌人夜袭的前奏,可是这一夜敌步兵却没什么动静。
14日,时常有日军飞机在我阵地上空盘旋侦察。忽又听到虹口方向高射机枪声甚密,并看到敌高射炮弹爆炸所冒出的团团白烟。只见我方战机突过那空中烟雾俯冲投弹,又安然离去,这极大地鼓舞了我阵中士气。
这天入夜后,我突然接到上级指示,令我留一班在原阵地,另率两班向右前方推进,但不要太远,掩护我师右翼向敌进攻。右翼进展很快,可是到了午夜,敌人开始反攻,根据枪声判断,我军在节节后撤,我也接到命令退回原阵地。这时,正面之敌开始向我阵地逼近,左右也有敌人向我射击。我排阵地比较突出,因为是据点式的防御,左右两个排阵地比较靠后,相互间联系不够,我排极易被敌包围,于是派两名副班长分赴左右邻排联络,组织交叉火力,以封锁排间的间隙。我又抽调几名身强力壮的士兵,装上刺刀伏在楼里,作为预备队,以便必要时与敌拼搏。
根据敌机枪声判断,敌人约有一连兵力,配有重机枪。枪声最密时就像刮暴风似的,比除夕大城市鞭炮最集中时的声音还密。敌人投向我方的手榴弹多被篱笆挡回,在阵地前爆炸,也有少数落在我阵地后方,可见敌距我已在几十公尺之内。这时我不断到各散兵坑巡察,以稳定军心,振作士气,同时命预备队对阵地后方加以警戒,以防敌人潜入,直到天快亮时,敌才撤退。
经过一夜的激战,天明时一看,我阵地右方一座民房的房顶已被敌炮弹全部掀掉,我排所占据的楼房墙壁上弹痕累累,玻璃窗全被击碎。
早饭后,连长来我阵地视察,不久营长也到了,对我排昨夜表现大加勉励,认为我排阵地很重要,随即指示连长给我排增派一个班,另配属重机枪,架设电话,组成一个加强排。
16日,我们正在吃早饭,营长率领三位连长,急步来到我排阵地,连长高声命令:“开始出击!”我们便放下碗筷,迅即排好战斗队形前进。在我阵地前不远处有一条河沟,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把枪举起,趟过齐腰深的水,借着稍右侧小村庄的掩护前进,可是一出村庄,敌步机枪即开始射击,并有迫击炮弹落在我们附近。于是我排便稍向左靠,采取疏散队形,先是分班跃进,互相掩护;前进一段,又改用分组跃进;距敌越近敌火力越密,我们的队形越疏散,最后采取各个跃进的方式,行动利落和勇猛,就像平日战斗演习那样。
大约当日过午以后,我们已接近敌阵。敌人凭借高楼顽抗,我们则占据楼前约数十公尺处一条土塄,塄上长着灌木,还间杂着一些小树,倒也安全些。怎奈,我们眼望前面高楼无法攻上去。敌人也不敢下来,只从窗口或楼顶上射击。我们一见枪口烟火即行反击,就这样僵持一个下午。天黑后,我方退回原阵地,这次我师攻击右翼进展颇为顺利,对敌左翼形成包围态势。
战斗中,连长阵亡,由1排长代理,2排长负伤离开了火线。晚上撤退时,把连长及其他阵亡士兵的尸体背回,埋在阵地附近。
回来一看,我排原占据的小楼已被敌机轰炸倒塌,周围的篱笆也震得东倒西歪,已丧失利用的价值。恰好连部发下大圆锹、大十字镐,我们就按照营长及代连长所指定的阵地,乘夜色构筑常规散兵壕。白天敌机活动越发猖狂,对我军阵地肆意轰炸和扫射,我方工事随毁随修。
为了躲避空袭,早餐及弹药都在天明前送到阵地,午餐有时与早餐一起送来,晚饭天黑后才送到。在战斗期间真可谓衣不解带,谁也没睡过一整夜的觉,只能在战斗空隙,靠着掩蔽部的墙壁打个盹。
此后,敌我双方形成了对峙的胶着状态。
一日(可能是18或19日)敌机轰炸很凶,日落时敌炮向我纵深射击甚为猛烈,我阵地附近所落炮弹也颇密集,我们严阵以待。入夜后,敌人发起进攻,枪声越响越密,越来越近。我前哨早已退了回来,我们也开始进行压制射击,以迟滞其前进。待敌来到阵地前,我即以猛烈火力予以迎头痛击。
敌我双方也曾互投手榴弹,但因夜间投弹准确性很差,效果不佳。下半夜,敌人撤退了,我方则实行火力追击。
几天以后,敌人又来夜袭,双方经过激烈战斗,敌攻势终未得逞。发觉敌人开始撤退,我方奉命步步向敌进逼,乘其脱离坚固掩体、暴露于野外,又缺乏空炮支援之时,予以杀伤。敌随战随退,直至其所占楼群之前,我方便利用拂晓黎明之际,迅速分批掩护,返回原阵地。
在进攻中,我负了伤,被送至租界内的医院。自从开战以来,天天有伤亡,当我离开火线时,我排减员已将近半数。入院的第二天,得知与我同时分配到528团见习的两名同学,已先我负伤,住在另外的医院,其中一人因伤重,后来牺牲在医院了。
(辽宁省黄埔军校同学会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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