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两岸交流二十年（九）

李立

震惊两岸的“千岛湖事件”

　　1994年3月31日，24位台湾旅客乘坐“海瑞号”在抵千岛湖观光时，与6名大陆船员及2名大陆导游共32人在船舱内被歹徒烧死，这就是震惊两岸的“千岛湖事件”。

　　3月31日下午，载有24名台湾游客的“海瑞号”游船，从安徽皖南出发，驶向浙江省淳安千岛湖的毛竹源码头。游船原定于当晚8点前到达，旅客们入住建德县的清心宾馆。然而，时间已过，却迟迟不见他们的踪影。“海瑞号”的接船人便乘船沿航道寻找。这时，下着蒙蒙细雨，湖面上笼罩着层层雾气，能见度极差，接船人没有找到“海瑞号”的踪影。

　　次日清晨6时30分，一条挂机船在经过黄泥岭水域时，发现一条游船在燃烧，船上冒着黑烟。他们立即向附近的码头报告。码头上的工作人员驾着一条小渡轮赶来，他们先用渡轮上的灭火器扑救，没有成功；后来又系上缆绳试图把燃烧着的船拖回来，也没有成功。于是便向县里报告。与此同时，“海瑞号”的接船人又出来寻找，也到了这里，看到还在燃烧的游船，正是“海瑞号”。

　　8时30分，淳安县航管所的港监人员抵达现场，游船底舱浓烟滚滚，港监人员奋不顾身登上发烫的游船，使用船上的灭火器灭火。紧接着，两部消防车由渡轮载来，10分钟后，消防人员控制住火势。但积水使船体倾斜，救援人员一边排水，一边将“海瑞”号拖到附近的轮渡码头，继续扑灭余火。

　　由于救援中在游船甲板及客舱未发现遇难者，省委、省政府要求迅速查找船上失踪人员。为此，淳安县出动20余艘船艇、千余人，对案发水域及附近40多公里的水面、山湾、岛屿进行搜寻，并通过有线广播要求湖区群众提供线索。驻浙空军出动了飞机，东海舰队也派人参加搜寻救援。

　　当“海瑞”号灭火降温后，为探明底舱情况，县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刘勇健用毛巾捂着口鼻，冒着底舱冲出的刺鼻浊气，第一个下底舱勘查，发现了遇难者遗体。经排水清点，发现32名船上人员遗体都在底舱。台胞旅客24名(其中女性13名，有五对是夫妇)、导游2名(均为女性)、船员6名(其中女性1名)。这一旅行团，是由福建省中国青年旅行社与台湾长风旅行社接洽的。

　　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对此事十分重视，对事件处理作了重要指示，要求认真处理好善后工作，迅速查明事故原因。国务院台办、公安部、交通部等部门也立即派员赶赴现场。海峡两岸关系协会根据浙江方面的报告，及时主动地向台湾海基会通报了有关情况。

　　中共浙江省委书记李泽民、省长万学远接到游船失火报告后，当即调动有关人员奔赴千岛湖现场，并责成省有关部门和淳安、建德两地领导尽最大努力做好救援善后处理工作。副省长刘锡荣、省公安厅厅长斯大孝、杭州市市长王永明以及省台办、交通、旅游、民政等部门的领导，也相继赶到现场，迅速成立事故现场处理小组。

　　罹难者的家属从台湾赶来，他们呼唤着亲人的名字，哭声、喊声撕得人肝胆欲裂。刘锡荣副省长和海峡两岸关系协会副秘书长刘刚奇等前往台胞住宿处吊唁罹难者，慰问罹难者亲属。

　　悲伤的台胞家属们希望能把亲人的遗体运回台湾。然而，从事发时到家属们认领完尸体，已经过了四、五天的时间，当地没有冷藏设施，只能靠从杭州运送来大量冰块将遗体冷藏，遗体已有不同程度的腐烂。为尊重家属们的意愿，大陆处理善后的有关人员发给每位罹难者家属一张征求意见的表格，上面有三项选择：就近火化、就地土葬、就近冷冻。台湾罹难者家属经过考虑，全部决定将亲人遗体就近火化，然后把骨灰带回台湾。

　　4月7日上午8时，千岛湖遇难台胞的遗体，在桐庐火化。自始至终参加处理遗体工作的台湾长风旅行社总经理林维扬先生说：“大陆事故处理部门已尽可能作了安排，我们大家尽人事随天意，但愿死者早日安息！”杭州千年古刹灵隐寺的监院、七十余岁的继云大师率了九名法师赶到千岛湖，为遇难台胞作法事，为死者超度亡灵；杭州天主堂一名主祭神甫和两名辅祭神甫也连夜从杭州赶来，为死难台胞中的天主教徒举行入殓仪式和追思弥撒。

　　千岛湖事件发生后，台湾岛内一些高官和政治人物，自４月２日开始便纷纷发表措辞强烈的指责，并以所谓“草菅人命”、“土匪”等词语进行恶毒攻击，将此变为政治事件。4月12日，台湾“陆委会”宣布“即日起暂时停止两岸文教交流活动”、“自５月１日起停止民众赴大陆旅游”。岛内“台独”势力也借机叫嚣，煽动“台湾独立”。

　　台湾当局的举动为两岸关系和两岸交流蒙上了阴影，引起海内外的关注。

　　4月12日，海协会常务副会长唐树备在北京会见了台湾海基会副秘书长石齐平，介绍了大陆方面从中央到地方高度重视、全力做好事件处理工作的情况。他重申，台湾同胞的生命财产安全在大陆是受到保障的，国家法律对台湾同胞、大陆同胞的保护一视同仁。千岛湖事件不可能也不应当影响两岸关系的发展，更不应当把它“政治化”，恶化来之不易的两岸关系。

　　由于“海瑞”号游船上的乘客及船员全部死难，案发时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侦查工作的难度极大。面对这一复杂的重大案件，公安干警和专家开始了有条不紊的紧张调查。

　　淳安县公安局副局长余樟春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公安人员，他在消防灭火过程无法接近游船时，就带着４艘公安摩托艇向四面水域搜索，当时就掌握了几项可作为判断大致事发时间和地点的线索。县公安局４月２日画出的“海瑞”号出事前后的行驶路线草图，事后在犯罪分子的口供中一一得到了证实。杭州市公安局法医室主任丁宏4月1日深夜23时赶到现场，他和4名干警打着手电筒进入仅17.1平方米、高1.5米的底舱勘查，一直工作到凌晨4时。第二天清理遇难者遗体时，他们蹲在气味令人窒息的底舱，为遗体一一编号、拍照、录像。4月2日晚，杭州市公安局抽调的14名法医对所有遗体进行了认真检验。

　　痕迹专家从底舱收集起36袋“炭灰”进行漂洗，对筛选出的物品作了缜密的技术鉴定。很快，法医作出了有关遗体一般情况的报告。尸检结论：遇难者进入底舱前并未死亡，死亡系窒息烧烤而致。消防专家确认底舱入口处为起火点，有汽油助燃。船舶专家排除了因船及设备潜在缺陷引起火灾的可能。痕迹专家经勘验发现，出入底舱的铁梯缺失，起火中心留有一只汽油桶，底舱口上方钢板上有猎枪霰弹击发所致的圆形状凹陷，底舱油柜有爆炸痕迹。刑侦专家分析认为，船上人员极可能受暴力胁迫进入底舱，尔后被焚致死。

　　公安机关确定，这是一起有预谋、有准备的特大图财害命案，并正式立案侦查。党中央、国务院对此案高度重视，指示公安机关下最大决心，尽最大努力，尽快侦破此案。参加侦破工作的300多名干警抱着共同的决心：破案！抓获凶手对两岸同胞负责！许多人不眠不休，连续奋战了17个昼夜。

　　公安人员经分析得出了此案三个特征：其一，案犯一定要拥有水上交通工具才能够作案和逃离现场；其二，一个人难以作为，此案乃结伙作案；其三，案犯可能使用了威胁性武器，如枪支、炸药等。从而确定了侦查方向——从船只入手。

　　于是，一支由公安人员和干部群众组成的调查大军，昼夜不停地开展了全方位的大排查，调查的线索逐渐集中到无证从事摩托艇营运的吴黎宏身上：案发当天吴黎宏买了三桶汽油，一号油桶一直未归还，型号规格与“海瑞”号上发现的油桶相似；案发前吴黎宏曾购买过民用炸药和猎枪子弹，并向他人借用猎枪；有目击者在3月31日下午见到吴黎宏驾驶摩托艇载其他两个人进湖；吴黎宏去年借贷了6万元购买大马力的摩托艇，今年6月还款期将到；有人举报，4月1日早晨，吴黎宏理过发，眉毛额发有被火灼焦的痕迹；吴黎宏在案发后曾声称要将摩托艇以3万元的低价抵押出去……

　　公安人员立即围绕吴黎宏的家庭、生活、交友、活动等情况逐一调查，很快又发现与吴交往甚密的胡志瀚、余爱军的一些可疑情况。公安机关果断决定：立即传唤嫌疑人。

　　4月15日下午及晚上先后传唤了余爱军、吴黎宏。第二天，又传唤了胡志瀚。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三名案犯低下了头。三名案犯分别交代了对“海瑞”号游船抢劫纵火、杀人灭迹的犯罪事实：去年3月，吴黎宏向朋友借了1万元钱；10月，又向信用社贷款5万元钱，买了一条摩托艇。今年6月，贷款到期；可吴黎宏的钱还未筹齐，十分着急。余爱军、胡志翰二人平时看到别人买房、造房，看到别人出手阔绰、超高消费，非常羡慕。三人常在一起谈论发家致富的话题。风景秀丽的千岛湖，吸引着大批中外旅游者。吴黎宏忽然萌生了在湖上抢劫游客钱财的念头。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胡志翰和余爱军，并说，要干就干一次大的，干一千次小的难免有一次失败，不如干脆来一次大的。胡、余二人表示赞同。于是，他们便开始策划具体的作案时间、地点，并准备作案工具。

　　千岛湖水域辽阔(面积580平方公里、水深80—100米)，一千多个岛屿星罗棋布，群山拱绕，叠嶂曲折。春季时雨水较多，遇到下雨，湖面便泛起层层雾气，很容易隐蔽。三名案犯便选定了这个时机下手。3月31日下午，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水天相接，昏昏茫茫。下午4时多，三人将游艇驶到猴岛附近，开始等待。一艘游船驶了过来，可天色尚亮；又有一艘也驶了过来，他们还是没敢下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雨也越下越大。这时，“海瑞号”驶了过来，他们立即尾随其后。胡志翰、余爱军二人用丝袜将脸蒙起，先跳上游船；吴黎宏将艇系在游船右侧栏杆处后，也跳上船。他们先用枪顶住船老大，把驾驶舱控制起来；然后冲入游客集中的中舱，举起猎枪、斧头，厉声喝道：我们借点钱用用，请你们识相一点。并说，交出钱财，到底舱去，不害你们的性命。船上的人信以为真，把摄像机、照相机、首饰、手表、现金等财物放在桌上，便陆续进入底舱。这时，3名案犯将游船驶至事先选定的水面宽阔的黄泥岭水域，搬起唯一出入底舱的铁梯，扔入湖中；然后，关上底舱门，用铁丝缠住。按照预谋，他们打开船上的消防阀，放水沉船，但未进水。于是，便商议用炸药炸船。从游艇上，他们取来预先准备好的炸药，向底舱扔了一包，没有爆炸。这时，底下的人开始骚动，有人喊：冲出去，不冲出去也是死。他们又向里扔了两包炸药，并开枪射击。炸药爆炸起火，底下一片哭喊声。接着，他们又从摩托艇上拿来汽油，浇了上去，火顿时大了起来。

　　三名案犯携着劫得的财物，跳上游艇，迅速逃离现场。

　　4月18日，三名案犯被依法刑事拘留；公安机关宣布破案后，海协会迅速向台湾海基会通报，并随后多次通报案情。

　　4月19日，经检察院批准逮捕；4月24日，公安机关预审终结，移送检察机关依法起诉。

　　尽管大陆公安部门用了17个昼夜就侦破了此案，但是因为此案关系重大，大陆方面一直抱着十分慎重的态度。由于两岸在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上有所不同，从出事起到公布真相，中间相隔了一段时间。台湾一些人对事件了解不够，产生了一些猜测与传闻。但是，岛内也有一些人别有用心，借题发挥，企图把一桩刑事案件炒成政治事件。台湾舆论纷纷反映，希望当局应以客观冷静的态度对待此事。

　　“千岛湖案件”侦破后，海协会及时将情况通报了台湾海基会。为了能当面更详细地介绍一些情况，4月20日，海协会向海基会发出邀请，请他们派员并邀同有关专家来杭州，由大陆有关专家介绍案件的具体情况并回答问题。此后，又多次致函，邀请海基会来杭。

　　5月8日，海基会副秘书长许惠祐率海基会有关人员及专家、罹难者家属代表一行21人飞抵杭州。在不影响办案的前提下，大陆专家配合录像带、幻灯片等向台湾方面详细地介绍了“海瑞号”游船事件的发生经过、勘查现场、尸检经过、侦破经过及案犯作案过程和犯罪动机，并陪同他们沿“海瑞号”的旅游路线看了案发水域、出事船体及起获的赃证物，回答了他们提出的全部问题，解释了他们各种各样的疑点、包括记者的提问。

　　台湾方面有人提出，你们对遇难台胞的遗体进行解剖，是否违法？海协专家回答，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74条规定和公安部的有关规定，公安人员为查明原因，对不明死因的遗体是有权进行解剖的。解剖是为了确定生前烧死，还是死后被烧，从而判断遇难者的死因。解剖的部位主要是气管和心室，结果发现，死者的血呈鲜红色或砖红色，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重要特征；又经过对血液的化验，发现血中的碳氧血红蛋白值超出正常范围。从而断定：遇难者是一氧化碳中毒窒息后，被火烧烤致死。

　　对于大陆方面公布的检查结果，台湾海基会邀请的法医专家方中民教授说：“站在专家与专家之间的立场，我们不能否定大陆方面检查的结果。”

　　海协会的专家说：这么大一个案子，涉及几百甚至上千个问题，本着从了解案情的角度出发，由于对某些枝节问题认识上的不同，提出一些疑虑、疑问，这是正常的、合情合理的。我们是抱着极大的诚意、最大限度地向对方介绍案情的。通过这样的介绍，海基会专家如果抱着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态度，从专业角度出发，他们应该是满意的。

　　专家还说，从两岸关系的大局出发，在法院审理前，就把案情向海基会专家作如此详尽的介绍，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所没有的。如果有人利用我方的诚意、善意及所提供的案件详情，继续制造所谓的疑点，以达到阻碍两岸关系的目的，是不得人心的；也无法告慰两岸的死难同胞。现在，“千岛湖案件”的事实已经很清楚，证据确凿，公安部门侦办终结已移送检察机关。“千岛湖案件”的侦办，是经得起历史验证的。

　　5月14日，海基会一行结束听取千岛湖案情的介绍，返回台湾。

　　6月12日上午８时30分，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一审判决，以抢劫罪分别判处吴黎宏、胡志瀚、余爱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故意杀人罪分别判处吴黎宏、胡志瀚、余爱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两罪并罚，决定分别对吴黎宏、胡志瀚、余爱军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6月19日上午，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在杭州召开宣判大会，宣判大会后，遵照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下达的执行死刑命令，抢劫、故意杀人犯吴黎宏、胡志瀚、余爱军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依照法律，三名罪犯伏法，被处以极刑，死难的两岸同胞可以瞑目了。对罹难台胞的赔偿问题，有关保险公司也按规定加以处理。这一两岸交流开展以来最大的涉台刑事案件，从善后处理到迅速破案、依法惩凶，无不体现了国家重视人民的各项合法权益，努力健全法制，维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然而，千岛湖事件的风风雨雨也使人们看到，在海峡两岸之间，由于长期隔阂和社会制度的差异，在看待一些问题的观念和处理方式上存有差异，因观念和处理方式的不同引起的误解也肯定会存在。两岸的有识之士都认为，应该通过进一步扩大交流，加强沟通来更快地增进相互了解和理解。在处理事涉两岸的具体事务时，务必从两岸关系的大局出发，本着维护两岸人民根本利益、务实客观、实事求是的态度，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要防止有人存心借题发挥，破坏两岸关系。正如台湾一些媒体了解真相后指出的那样：“千岛湖案无论案情如何复杂，终究是一件刑事案件，以此否定大陆既存在的社会价值，甚至否定对整个中国的血缘感情，是一项严重的错误。”

　　千岛湖事件是偶发的，产生的消极影响是暂时的，两岸关系的日益密切则是必然的，这是大势所趋。（未完待续）